事实上宋长明的预防针打得很到位，第二天一早，前脚刚到学校后脚通知去开会，路上谢今朝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因为结果毫不意外，公开课竞赛，果然轮到了他。

从会议室出来，谢老师长叹了二三四五六声气。

周五运动会内容很轻松，是教职工的趣味运动会。

之前看安排，谢今朝被排到的项目不多，只有三五个，都比较靠后，后面跟着的名字全是跟自己一批进来的熟人。

……其实也有点多。

谢今朝从教室后门进，一眼就看到前门的宋长明。

班主任斜靠在门框上看手机，学生还在早读，跟往些天没什么不同，只是今天早读的声音意外地大。

运动员进行曲从广播里伴随着杂音播放出来，谢今朝下意识抬头，看到前面也正好抬头的宋长明。

对上谢今朝的视线，班主任点了点头，轻轻向讲台偏头示意，然后收起手机上讲台。

初初和覃尧合作了两天，现在已经相当熟练地分配好了任务，队伍很快集合，在运动员进行曲中像其他所有班级一样按顺序向操场走去。

“教职工运动会，往年怎么组织的？”走在班级的末尾，谢今朝找了个话题。

宋长明想了想：“往年项目没今年多，两人三足和趣味接力都是新增的，估计看今年多了批年轻老师吧。”

“学校很久没招新了？”

“招的不多，主要是调任，很少像今年这样一次性纳入这么多毕业生，”宋长明顿了顿，“我来的那年只有我刚毕业，同批都是调任。”

怪不得什么比赛都要轮到他，谢今朝又有点同情这位班主任了。

“以后都是这个趋向吗？”

宋长明摇摇头：“不一定，今年一是你们这批老师确实非常优秀，加上有像陆圆缺和成蹊这样有母校情节的校友会酌情考虑，毕竟学校也想多纳入一些新鲜血液。”

谢今朝点点头。

宋长明的目光忽然落回他身上，笑了一下：“是在替人打听么？”

谢今朝“嗯”了声，才反应过来：“不是，就好奇。”

毕竟这条路还有点长，一句话不说他觉得有点太尴尬了。

宋长明笑了笑。

“我去前面看看。”

然后队伍的最后只剩谢今朝了。

“……”谢今朝轻轻呼出一口气。

谢今朝拿到他的项目分组时，刚好陆圆缺来找到他。

“赶紧，我俩跑两人三足。”陆圆缺套上自己的号码背心，甩了件跟同数字的给谢今朝。

“怎么是你啊。”谢今朝接过背心，从帽子下穿过套上。

“是我就偷着乐吧，也就我不嫌弃你平衡力差不怕跟你一起摔地上出丑。”

陆圆缺掏出跟红色粗带，拉抻了上下比划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老师，谁先摔还真不一定。”

“……”

走到就位处，谢今朝才发现终点处他和陆圆缺的掐表人是宋长明。

“？他为什么不参加？”谢今朝胳膊肘往右边一拐。

“裁判不够，他临时顶上，”陆圆缺低头弯腰在两人小腿系带子，“人往前数几年不知道参加多少回了，不差这一回两回。”

早知道刚问问了，他也不想去。

对面还缺裁判吗。

“你再在那拖时间呢，谢今朝，”陆圆缺撒开手，故意又把袋子散开，“自己系。”

“你脾气能不能改改。”谢今朝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把带子重新系上。

“不能——快点，要开始了。”

陆圆缺推推谢今朝胳膊，两人勾肩搭背，做好准备动作。

列队旁边站满了围观的学生，其中以十七班的起哄小分队为代表。

腿上绑了白色绷带的付一一蹦一跳地勾着齐思铭的肩膀，几个男生一起带头喊谢今朝和陆圆缺的名字，压过旁边其他班学生的加油声。

学生们彼此都不服输，互相拉帮结派扯着嗓子比声音，现场甚至比前两天比赛时的呐喊还热闹，起起伏伏，谁也不乐意被比下去。

也是，同辈之间也就争个输赢，老师不一样啊。

老师的热闹比同学的好凑多了。

谢今朝忽然觉得脸有点热。

这种运动会跟他高中时参加的不太一样了。

尖锐哨音响起，谢今朝和陆圆缺同时迈腿，步调一致，频率相似，慢慢加快走的速度开始小跑，渐渐和周围几对老师拉开距离。

“谢老师——陆老师——”旁边的众人不迭地喊着。

稳稳迈过好几次放置的障碍物，两人逐渐在呐喊声里走在最前。

“我说嘛，好几年同学，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嘛。”

嘈杂的声音里，谢今朝一边低头看脚一边插缝说。

“是舍友。”陆圆缺勾着谢今朝的胳膊，纠正道。

“是，好——舍——友。”谢今朝拉长了尾音，这时候还有心情三心二意地开玩笑。

“少贫，看路。”

路程慢慢缩短，已经能看到终点拉的红线。

哟，今天终于记得要拉线了。

宋长明手里拿着秒表，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两人一致的步子，抬头时对上谢今朝的眼睛，他笑了笑。

“要过线了，加油。”

耳边一阵风过，干净的短发被带起一点弧度，接着，两个人从他旁边掠过，身边的呐喊和他的秒表一起被按下暂停键，宋长明下意识伸手接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只胳膊。

被挽起长袖露出来的皮肤，与手指相触的温度在秋天正浓的凉意里放大，宋长明握着那只胳膊的手不经意地加了点力道。

谢今朝从宋长明的手中抽出胳膊，不忘带了带有些不稳的陆圆缺。

两人站定后，谢今朝看了眼宋长明，低头去看他另只手里的秒表。

宋长明举起秒表递过去，一分五十五。

谢今朝呼出一口气。

两分内，有积分了。

教师运动会虽然以娱乐为，但也会有排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相应项目还能给班级加一点小积分，两人三足的规定时间是两分钟内。

陆圆缺整理着身上的号码背心，抬头疑惑地看向谢今朝。

“还看，赶紧脱了背心去登记。”谢今朝拍拍陆圆缺的胳膊。

陆圆缺眨眨眼，慢吞吞回声：“噢。”

谢今朝和陆圆缺毫不意外地拿了总分第一，两人站在简易的领奖台上等着颁奖，橙黄的证书送到手上时还残留着刚打印好的余温。

谢今朝盯着证书上的两个名字，两个手写的名字。

看着有点眼熟。

他捏着奖状，伸手勾住陆圆缺的脖子，两人像刚刚两人三足的准备动作一样，对着台下举单反的成蹊露出不太正式的笑，就这样留下从教生涯第一张一起得奖的照片。

“还看，接力赛不比了？”成蹊拍拍谢今朝的肩膀，“该到男教师组了，还不快去。”

谢今朝抬起头，屏幕里的照片是刚刚和陆圆缺一起拍的那张合照，照片里两人长袖挽到肘弯，勾肩搭背靠在一起，身后是主席台，最上面拉了条红色横幅。

“扬立一中第三十八届秋季田径运动会”

照片很难看出多惊艳的美感，只是隔着单反屏幕看着这张照片，谢今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站上运动会的颁奖台是高二，高三没有运动会。

时隔数年，谢今朝再次有了和高中有关的照片。

这种感觉微妙地很爽。

谢今朝把单反递还给成蹊：“回去记得发我。”

成蹊抱着单反，回了一个OK的手势：“放心。”

教职工的接力赛不像高中生的有激情，但胜在有看点，一帮小朋友围上来，纷纷嚷着自家老师的名字。

谢今朝站在陆圆缺后面，他在心里数着对面接力的队伍，找接自己棒的人，数着数着，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对上谢今朝的视线，宋长明冲他挑了挑眉，他似乎也注意到自己要接谢今朝的接力棒。

很快哨声吹响，这组全是年轻老师，前面的冲过去，对面的跑过来，说不上多快，但每一次往返都掀起巨大的捧场的欢呼。

为老师的窘态，也有大喊着抓拍老师的搞笑表情。

有种高中运动会的感觉。

但他高中运动会的时候好像没跑过这样的接力。

目光就这样平静地相接，谢今朝忽然想。

如果他高中的时候认识宋长明，那他会是什么样的？

他会跟现在一样，依旧从容，依旧游刃有余，还是像他记忆中那些模糊的脸，会跳会笑，会大喊着关系好的人的名字，会在赢得比赛的时候和队友击掌，意气风发地走上颁奖台。

如果他们也参加了五十米迎面接力，如果对面搭档变成了宋长明，留着干净短发的宋长明。

单手绕过接力杆，做好交接棒的准备，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谢今朝身上，十八岁的宋长明。

鼎沸人声中，谢今朝幻觉心跳漏了半拍，大约是紧张。

是一种很久没有过的奇异的感觉，久到他以为自己大概不会有再体会到这样的感觉了。

这种心口起伏跳跃，名为期待的感觉。

接力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呼吸声很重，紧接着被稳稳送到手中，下一秒，谢今朝冲出起跑线。

从两侧年轻的呐喊中穿过，耳边呼啸过杂乱的秋风，毫不顾忌地带起他的短发。

这样或许真的算不上多体面。

但没关系，十八岁不需要这样虚头八脑的体面。

十八岁意气风发，十八岁张扬轻狂。

就当他再年轻一次吧，他迎着那些欢呼飞奔向前的时候想。

五米，三米，一米。

来不及感受手指相触碰的温度，谢今朝在惯性下往前跑，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宋长明稳稳接过接力棒跑向身后的背影。

与周围年轻的学生一样，谢今朝在心里期待着，呐喊着，加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