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得,父亲生下我和璃笳时,没有说话。
他把我们接出来之后,手是抖的,眼神是空的,脸上没有喜,也没有恨。
只有一个词,沉在他身体的每一道脉里:
——结束了吗?
但我们没有结束。
我们是他留下来的。
是从他身体里被“愿意”诞下来的。
璃笳比我安静。
她生下来就不爱哭,连术脉也是极细的一种,不冲不响,却在我们回到深海的第三日,于旧族群之中唤醒了母印。
族人伏地,老者跪拜。
他们以为母皇是从天而降的神。
但我知道,她是父亲身上最后一块温度,是他在结束苦痛之后,愿意再信一次希望的印证。
我陪璃笳登上旧神祭坛。
她站在三石灵柱之间,闭着眼,灵脉流转不见术痕,却如水纹一般自然铺开。
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她是我第一个,在没有恨的时候诞下的孩子。”
那一夜,我们烧了旧壳。
不是愤怒,而是祭送。
火中所铭,是三百六十七位曾为壳者的灵名,是过去代代被灌注、编号、磨损的存在。
我记得父亲在帛上写下的那句:
“让他们自由。”
我们为他们立了一块碑,碑上没有术纹,只有三个字:
无壳地。
族制重建得很慢。
我们不再强迫灌注,也不再编号。
所有能孕的母体都由术频自启、自然育养。
每一个准备怀育的母人鱼,都有权选择:是否愿意。何时开始。
我站在育海台,看着那些比我更年轻的女孩,手按腹面,背脊挺直,眼神清澈。
她们不是壳。
她们是巢。
我从来没有问过璃笳,她是否准备好背负“母皇”之名。
我也没告诉她,父亲曾在山屋日记里写过一句话——
“如果她也痛,就告诉璃笙。”
“她会懂。”
我会的。
因为我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
我是他第一次不带痛、不带恨,完整接住的那一枚卵。
我出生那一刻,他的壳体就碎了。
而我——会替他守住这个世界,不再碎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