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一过后,寨子大门合上,在外头的人都回来了,寨子里很是热闹,冬日汉子们彻底闲了下来,只隔三差五去田里地里看看,妇人夫郎们还如平常那般,操持着家里的吃喝,自进了冬月来,宋颂走在外头都闻到好几家灶房里飘出来的香味。
“颂哥儿!”
宋颂背着柴火往家里走,听见宋莹的声音就停了下来。
冬日寨子里的小丫头们自然也没事,便整日玩乐,与山下不同,山上许是民风开放些,有些汉子姑娘伙着玩也不觉得有什么。
回过头,看见宋莹跑过来,笑道:“送过去了?”
季云前段时日也上了山,那日周荃去了他家,他先是认出周荃感到慌张,后头听周荃说向昱受了伤在山上,收拾了东西就要上山。
周荃拦了又拦,季云却一定要上山,最后他也没法,只得同意带他上来。
季云收拾的东西多,被褥米面样样都齐,总之还找了个板车装,周荃好言劝说这些东西太多,不好拿,谁知季云是个财大气粗的,直接拍了五十两银子在他眼前,就说出钱雇他们送上山。
周荃当时都愣住了,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土匪,没成想还能干镖局的活,不过有钱不挣是傻蛋,他收下了五十两银子,安排人拉着板车上山。
这几日季云就住的李尧月家,同宋雁雁住一起。
“送过去了,尧月姐也爱吃呢。”宋莹走到他身边,笑道。
他们说的是那日做的拐枣糖,他知道季云上来后又多做了一些给送过去,毕竟季云对他大恩。
两人一同回家,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口站了个高大的汉子,宋莹笑了笑,朝周荃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屋。
宋颂步子慢了下来,在周荃面前站定。
周荃见他背了一背的柴火,心中有些心疼,他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顿下来,指了指宋颂的额头,说:“你头发乱了。”
“哦没事。”宋颂胡乱撩开头发,干活是这样的,他头发又有很多碎头发,时不时会掉下来。
周荃见状笑了笑,想起自己来这一趟的原因,道:“你明日上午莫要出门,李姐会上门一趟。”
两人最近在议亲,宋颂自然知晓让媒人上门的原因,他问道:“日子定下来了?”
他问的正是成亲的日子,按理说这是该男方算了给哥儿父母看的,不过宋颂这情况,总不能叫宋莹出面商议这些,只得宋颂这个当事人来。
周荃点头,“腊月十三。”
“腊月十三!”宋颂惊呼一声,“这都冬月初七了。”
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模样。
“怎么了,你觉得这个日子不好?”周荃见他反应那么大,紧张地问道。
年前可就这么一个最好的日子了,若是颂哥儿不满意,下个一样好的日子可是在三月,可他不想等那么久。
“没、没有,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宋颂摆摆手,看见周荃紧张的模样,一副生怕娶不到他的样子,他看了都想笑。
“不快了!”周荃勾着手指给他算,“定好日子你绣嫁衣不得要时间?备菜不得要时间?这些事情做完,才到婚期呢。”
他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清楚,说到最后,话里还颇有些埋怨这些事为何这么费时间。
宋颂没忍住笑了,他想了想,问道:“那你的婚服要我给你绣吗?”
山下的习俗是男方的婚服婚鞋都是哥儿给做起,不知道山上的习俗是不是这样。
不曾想山上还真不是这样,周荃道:“寨子里不穿婚服,你给我做一双鞋吧。”
周荃也不乐意做婚服,他不知道婚服要做多久,但他知道衣裳要做多久,更别提还要绣些鸳鸯、石榴的图案了,光是宋颂自己的嫁衣,他可能都要做一个月,加上他的婚服,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不穿婚服?”宋颂更加惊讶,不穿婚服哪有新郎官的样子?
上个月颖姐儿成亲时,因他关系不亲近,是在晒坝上吃的,新郎官过来敬了杯酒,是以他只远远看了新郎官一眼,倒没注意他穿没穿婚服。
周荃见他惊讶,才想起来宋颂不是寨子里土生土长的,山下是有做婚服的习惯,他想了想,道:“我找淑兰婶子做一套,到时候你给绣上跟你嫁衣一样的图案,成不?”
按理说婚服是给未来夫郎做最好,可周荃是真不想等,杨淑兰是姜昕的母亲,也是寨子里跟他关系最为亲近的长辈,她做的话倒没什么,只看夫郎介不介怀。
“成、成的。”宋颂红着脸应下,他自然知道周荃在急什么,有些害羞。
“行,那我先去准备。”说着,周荃再次伸出了手,看着宋颂疑惑的眼神,他还是把宋颂背上的柴火接了过来,放进了灶房里。
婚期没定下,他不该擅自进哥儿的院子的,可周荃一边往灶房走一边想,他是大当家,寨子里他说了才算。
*
这段时日晴了几天,但今天看着又像是要下雨的模样,远处的天都暗了下来,宋颂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将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备好茶点。
茶不过是山间野茶,糕点是他自己做的核桃糕。
不多时,李尧月和季云就推门进来了。
宋莹早被他打发出去玩去了,家里就他们三人,李尧月一看有水有点心,笑道:“你上心。”
季云坐在一旁笑道:“就我们几人,你是不熟悉我还是不熟悉尧月姐,搞这么客气。”
季云是个皮肤白皙,但个子不太高的的哥儿,嫁给向昱后因经常上下山,向昱待他好,吃的也好,竟在婚后窜了一截,如今跟宋颂差不多高了。
他跟宋颂的关系之前一般,毕竟一个是未婚哥儿,一个是已婚夫郎,说不到一起去,不过那日季云放了宋颂后,两人的关系在宋颂这里单方面好了起来。
宋颂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你别打趣我,我这不是紧张。”
李尧月笑呵呵的,她肚子还没大,只是从面目上看就觉得她是个孕妇,宋颂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好了不贫了,你知道我今日来干什么的吧?”
宋颂点头。
李尧月说:“婚期定在了腊月十三,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颂摇头。
李尧月瞟了他几眼,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大当家来跟你通过气了?”
宋颂乖巧点头,但还是狡辩了一下:“没有早知道,我昨天才知道的。”
“你呀。”李尧月点了点他的额头,随后将提着的篮子放到桌上,道:“这是大当家买的红布,你瞅瞅可还满意?”
宋颂看了一眼,伸手摸了摸,竟是买的棉布,棉布可不便宜,依他的意思,左右嫁衣也只穿一次,买匹便宜些的麻布就好。
将红布收好,几人又说了会儿话,知道宋颂这段时日忙,李尧月也没多打扰,说回家睡觉就离开了,倒是季云还没走。
“你……”季云看着宋颂,欲言又止。
“怎么了?”
季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当时你不是下山了吗,怎么现在在青竹寨,还有你妹子?”
可不怪他现在才问,他上来头几天,一门心思扑在向昱身上,对旁人没有多留意,加上那几天宋颂问李尧月借了斧子,在外头砍柴火,两人也没碰上面。
后来他在李尧月家见到宋颂时,那脸色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村里人都怎么说你爹娘么,说他们卖儿卖女,儿子卖给有钱人当上门女婿,女儿卖给窑子当……”
有些话难听,他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说就说呗。”宋颂神色漠然,自打宋志德两口子把他绑着送上花轿,他们就不是他爹娘了,任旁人说得再难听也不关他事。
知晓他厌恶宋志德夫妇,季云也不在他面前提了,但他还是好奇,当时他和向昱看着宋颂下的山,怎么转过头,人又在山上了?
季云是这个寨子里最知道他当时有多不愿的人了,于是宋颂也没瞒着他,将当时下山再上山的事一一告知,只宋莹的事,他撒了点小谎。
他说的是李好莲卖了宋莹,买人的汉子不在,他正好下山,就带走了宋莹。
季云闻言,还以为是宋莹确实被卖了,只是在去窑子的路上遇见了宋颂,又正好那买人汉子不在,他就带走了宋莹。
他拍了拍胸口,眼中露出一丝后怕,“要是你当时没下山,那汉子要是在,宋莹可就危险了,都是命啊。”
宋颂见他这么想也没纠正,笑眯眯地吃了口核桃酥。
不是他防备季云,他在山上的事李好莲是知道的,毕竟怎么说,他算是“自愿”上来的,可宋莹不是“自愿”,她是被卖了,应该在青楼才对。
可她也在青竹寨。
宋颂思量着,万一季云下山闲聊说了出去,谁知道李好莲会不会报官,状告青竹寨抢劫良家妇女?
虽说青竹寨恶名在外,不差这一条,只是他还是不想给别人对青竹寨口诛笔伐的借口。
“成,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我们两口子也不算平白害了条性命。”眼瞧着快到向昱喝药的时辰了,季云还得赶着熬药。
宋颂起身,将他送了出去,在门口时瞧见了跟寨子里一群女孩哥儿玩的宋莹,他瞧了眼,离河边远,就没叫宋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