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涟，”江海风轻云淡地看着妹妹，说，“我这么做，就是希望不要再有第二个张邈尔了。”

喵儿姐用一纸遗书想揭露真相，那是蚍蜉撼树，太天真了，江海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但江海比张邈尔更恨胡奎，恨死他无端地闯进他和夏天的生活，阴魂不散到无论怎样挣扎都会重蹈覆辙。

江海呕心沥血把“海天映画”经营成今天的规模，也是为了能站在胡奎的对面，掀翻他的牌桌。

就算不是为了跟夏云霄重修旧好，他也会这么做。

“所以真的要和好？你真的不介意他那些事？”江涟的话单刀直入，她是个急性子，尤其是在怀疑总裁哥哥恋爱脑发作的时候。这回江海把夏云霄的狗接回家养，说不定都已经复合了只是没跟她讲。

“介意什么？”江海似笑非笑。

要介意的可太多了，根据各种传闻和事实，江涟眼里她的前男嫂子简直是五毒俱全，卖身给金主就算了，还同时跟男女明星暧昧不清，至少把两对cp炒得很真，不敢想象私生活有多靡乱……

这些江海肯定比她更清楚，江涟哂笑道：“那些就不说了，但是这些年他眼里还有你吗？”

他们兄妹具有相似的攻击性，不同的是江海是在反复的时空回溯里淬炼出来的，而江涟的攻击性却是与生俱来，锋芒毕现。

江海笑得很夸张，好像在掩饰他的无措。妹妹不明白，其实他的执念并不只在分开的这七年，还有之前那些时空里，每一个未能完成的夙愿。

“你不懂。”他说。

“行吧江总，”江涟拎着手提包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你如果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我就回家了。”

“诶等一下，”江海叫住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句认真的话，“你们律所，能不能负责艺人解约之类的业务？”

江涟一听就明白，他这是想连夏云霄跟千秋传媒解约的事，也全帮人家包办了。她停下穿靴子的动作，头探回客厅里，露出一个想杀人的微笑。

“哼哼，我就打听一下。”江海说，“未雨绸缪嘛。”

“给钱就行，有活就干。”江涟说罢，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妹妹走后，江海仍然在原地枯坐着，小巴黎吐着舌头闻他身上的香水味，他敷衍地摸了狗狗两下，还在回想着妹妹刚才的问题。

你真的不介意吗？

最初夏云霄亲口说出“我不爱你了”，江海都没有放弃争取，但穷追不舍的结果，只有一次又一次地被淡淡地拒绝，他只有接受爱人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之后，江海没看过夏云霄任何一部剧，就算公司初创时期剧本会要拿他参演的剧当参考，江海都会躲着一眼也不看。

但今天他忽然想看看——那种好奇，也可以说是思念，像热天的雷阵雨一样突如其来。

江海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打开投影仪，坐回沙发，在夏云霄主演的一串海报中间，点开了他和张邈尔合作的那部现代偶像剧《第二次拥抱》。

顾名思义，这剧讲的是一对搞乐队的情侣，二十出头的时候在地下室同甘共苦，因为男孩回老家而不得不分手，多年后兜兜转转又复合的故事。

开篇的第一个镜头就在楼梯间，灰暗的走廊里，坏掉的灯发出贫血一样昏黄的光，墙皮白一块黄一块，最低的一级台阶缺了一大块，像带着缺口的坏牙齿。

镜头有些晃，大概是男孩的主视角，虽然满地狼藉，但他下楼的脚步声却很轻快，还在咿咿呀呀地哼歌。

这是夏云霄的声音，江海听到那点哼声，心便没来由地提起来，他还觉得，这个镜头好像百鸽笼的出租屋。

门打开，同一户房间里不同隔间的“邻居”们就开始吵闹，好像楼梯间把一切声音都吃掉了，等人进了门才吐出来。男孩从几个破木门前经过，听到了孩子哭闹的声音、夫妻大吵的声音还有马桶哗啦啦冲水的声音，最后终于推开了属于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女孩戴着墨镜打架子鼓，红色的头发转着圈地甩，音乐声像海洋深处的龙卷风，刮起惊天动地的浪涛，咚咚、咚咚地卷。

音乐戛然而止。

镜头转了一圈，男孩把手里的盒饭拎高，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吃饭了。”

“有肉吗？”女孩摘了墨镜，扔下她裹了好多层布的鼓槌。

“鱼香肉丝。”男孩吐舌头，还比了个耶，俏皮可爱、年轻恣意。

江海看着看着，心里的惆怅像缠毛线一样越来越厚，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他皱着眉回味了半晌，才明白那种感觉源自于哪——夏云霄好像在演夏天，他表现出的单纯和赤忱总是隔着一层——不对，也可能是夏云霄在镜头前挥洒属于夏天的那一面。

演这部戏的那年，是2020年。他离开他的第一年。

男孩去酒吧驻唱，酒吧里灯光黏腻，像隔夜的啤酒沫，可夏云霄抱着吉他往高脚凳上一坐，舞台就通了电般变亮了许多，闪耀的灯球落在他身上，连发梢都镀了层金边。

别的歌手唱歌像鸡尾酒，他像橘子汽水，不忧郁、不感伤，甚至不神秘，他阳光得明明白白、坦坦荡荡。

这个角色像夏天又不像夏天，但绝对一丁点都不像夏云霄，江海心里慨叹：演技真好。

男孩唱到最后很激动，抬手比了个摇滚手势，拎起立麦来宣传了一下他们乐队明天的免费演出。

这下酒吧的老板觉得他在引流，开始不乐意了，两边起了冲突，一场滑稽的小打斗之后，男孩和女孩牵着手从后巷里飞跑出来，像在冬天的月夜里私奔。

跑出一段路，安静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男孩把女孩的手揣进自己兜里，相顾无言，呼出的白汽萦绕在脸颊中间。

江海想，这戏制作这么精良、剧情有甜有虐，男女主戏外再一互动，怪不得观众嗑什么嚣张cp嗑得走火入魔。

等等…怎么俩人越靠越近了呢？

是吻戏。

他想都没想，迅速抓过来遥控器，拼命摁暂停。

嚯，虚惊一场，差一点就亲上了。

影像急刹车，画面咱停在喵儿姐画了浓重眼影的大特写上。

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小巴黎欢欢喜喜地跑到投影屏边上，伸着肉垫小爪要往上够。

平时影像闪过得太快，狗狗很难识别，这会儿正好对着喵儿姐静止的脸，虽然三年没见，但小巴黎还是认出它的主人了。

它往屏幕上凑凑，又回头看看江海，好像在奇怪为什么主人近在眼前，却闻不到她的味道。

“宝贝，这不是真的呀，”江海看着天真的狗狗眼，无奈地叹气，“她不在了。”

“嗷嗷。”小巴黎无意义地吼了两声。

喵儿姐，江海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喵儿姐本人了，冒险给她送过一次信，却还是没能挽救她的死亡。

刚刚奔跑的画面让他想起多年前的百鸽笼，他们在天台跳舞的时候，也是同样的青春年少、满怀激情，但那个画面世界上除了他已经没人记得，江海怀疑再过若干年他自己也分不清那是梦还是另一个时空的现实了。

记忆是诅咒，而他是那个倒霉的长寿者。

如今江海孑然地坐在偌大的客厅，看着投影上“假的”他们两，像一个，孤寡老人。

他正在思考快进几秒能跳过吻戏，手机响了，接近十二点，江海抓起手机，是夏云霄打来的语音通话。

“喂？”夏云霄说，“你…”

江海沉默不语，等着他说话。

“你干嘛呢？”他的问话带着上翘的尾音，有点像恋人之间的关心。

江海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看电视。”

“原来江总也有时间看电视。”

江海哽住，这会儿刚好屏幕上是夏云霄弹吉他的画面，但他又不可能承认他在专门找他演的剧看，便生硬地转折道：“找我干嘛？”

“啊…也没什么…”

其实夏天打电话过来有好几件事，但关于火灾的事情不好问出口，而且江海也不一定知道，他只好说另一件，“就是问问你，彭导他们是不是已经跟小韩签约，演罗团长了？”

“啊？没听说啊，”江海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急了？那你先解决一下你的胡雨姐啊。”

“哦，没有就好，我…回北京就再去找她。”

“怎么突然这么问？”

“诶呀，你别管那么多！”夏天恼羞成怒，有点炸毛。

事情是这样，五分钟之前，夏天还在微博上大海捞针搜有关《昭雪记》火灾的消息，偶然一刷新主页，看到一个“瓜主”的爆料帖，转发的是半个月前的微博：

“炸裂，听说彭益坤《奉天故人》，要让资方本人来演戏…”

这次配的转发文案是：《奉天故人》 +韩玦已签约。

@：之前我还觉得太离谱，看了《短剧Action》表示，如果是江总的话很行。[流口水]

@：只看了一期，已经成为江总颜粉，海天映画出品的所有短剧都买了个遍~[晒图]

回复@:Woc姐妹好有钱！

@：所以江总小韩演cp吗？刚播的《短剧Action》第一期里面，这两个人还一起搭了一下《琅琊榜》……

@：这么早已经开始为炒cp埋线了？

@：但他俩确实很好嗑啊！一看就特别熟，不会早就老夫老夫了吧[偷笑]

什么跟什么嘛！看得夏天两眼一黑。

其实夏云霄跟韩玦的cp粉数量还真不少，可夏天看看她们的言论，只觉得这天马行空想得挺可爱的，从来没有过这种火冒三丈的感觉。

他目光再往下移，就更想打人了：

@：半个业内。江海韩玦私下来往挺密的。别的不能说了。

回复@：我靠哥哥宠宠我！

回复@：意思就是内娱真男同是吧？

？？夏天忍无可忍，他用行云流水的动作切换了微博吃瓜小号，立刻搜到这篇博文，简短评论了两个字：

假的。

他看了半天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添了一句：

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