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天这么一张罗，剧组的小演员、小摄影师都来了，在柴如风的酒楼包间里坐了两大桌，就连高冷了这么多年的宁淇，也破天荒地同意来聚餐。

“宁姐！我是你粉丝，多少年的老粉丝了，”柴如风很得体地举杯，“现在我女儿也看你的剧。”

“是吗？谢谢，”宁淇真诚地微笑着，“谢谢柴老板。”

温暖灯光的照耀下，老柴替小柴圆了见女神的梦，摇晃的酒杯碰在一起，比他想象中热络得多。

柴老板招呼了一圈，最后走向夏天，单独跟他碰杯：“谢谢我兄弟这么给我面子！”

“不客气。”夏天真心为他高兴，挪挪旁边的空凳子，“老柴你也来坐吧。”

“是啊老板。”有人附和道。

宁淇和夏天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其他人不好意思挨着他俩大腕，把紧挨着他们的两个位置空出来了。

老柴也没客气，坐在夏天旁边，说：“诶，对了小夏，上次你发微博拿我店里当背景，我这人又变多了，都是拿着你照片来打卡的。”

夏天笑眯眯地点头，光凭每天蹲在化妆酒店门口的人数，他就想象得到，他的粉丝战斗力肯定很强。

这一说发微博，其他演员们都笑，老柴又幽默道：“诶，别误会，我没有说想让大家都多拍照、都多发微博的意思哈。”

“哈哈哈哈”

这次聚餐不是正式的杀青宴，没有导演或制片人，大家都是同辈，相对放松些，玩笑也开得起来。

话音刚落，坐在隔壁桌的花絮摄影师小蒙，举起了他的小相机：“柴老板，那我真拍啦？您本人能出镜吗？虽然我不是明星，但我微博粉丝也不少。”

小蒙年纪不大，但已经是这行的老油子，从锦绣园全面扩建成影视城开始，他和他的小团队就在穿梭在各个剧组之间专门给人拍花絮。

旁边人搡了他一把：“你还吹牛呢？你热度最高的一条有多少赞？”

“我热度最高的一条？”小蒙挽起袖子，像要跟人吵一架，又迅速认怂，“…就是天天被转发也上不了首页的那条，行了吧？快闭嘴。”

此话一出，屋里陷入了一种暗流涌动的缄默。

像在不相干的葬礼上看热闹，分明人人都好奇，又不好表现得毫无同理心，于是个个假装一张哭丧脸。

“什么呀？”夏天问。他作为明星，多少得拿点架子，不能急不可耐地八卦，要保持端庄的微笑。

终于有人憋不住了，指着小蒙说：

“著名火灾摄影师。”

一阵窃笑。

夏天浑身发凉，像有桶冰水兜头浇在他身上：金玉楼坍塌的那条视频，底下的水印是“@如蒙大摄-”，原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拍下那段影像的花絮摄影师。

那可是《昭雪记》火灾全网唯一幸存的一条视频。

小蒙嬉笑着驳斥：“什么他妈的火灾摄影——我后来冲过去帮忙救火了好不好？那严丰羽都是我救出来的！”

有人觉得小蒙吹牛，戏谑质疑道：“严丰羽？他采访不是说他自己，从火场里坚强地爬出来的？”

“我呸，还火场，他要是在金玉楼上面哪还有命活着？他在的地方根本都算不上火场，他就是站到地上被掉下来的木头块燎了一下脸。”

小蒙言之凿凿地敲桌子，坚定地表示他说的半分也不假：“就这还卖惨呢…哪有那么严重。”

“那你干啥了？”

“我就像这样，拿水把全身都浇透了，”小蒙干了一杯水，水滴顺着脖子往下淌，他绘声绘色地说，“然后就冲进去了，迎面碰上严丰羽脸被砸着，这傻逼好像瞎似的，还推了我一把要把我推出来。”

“然后呢？”

“我拿水枪呲了他一脸啊。”

“哈哈哈。”

“笑什么？我帮他脸上灭火啊。”

“我靠这么精彩。”

“当然精彩了，我那天录像的手机被水浇坏了，不然我都靠这个直播带货了。”小蒙夸张地把胳膊往椅背上一搭，演出不可一世的样子。

大家都来了八卦的兴致，还有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愣头青，直接问：“所以…到底是不是有人放火呀？”

夏天心里忽悠一下，想起张邈尔刻意放火的坊间传闻，有人说她是被抑郁折磨得快疯了，报复社会又畏罪自杀。虽然夏天不认识她，但他实在没法把那张笑盈盈的脸跟这种穷凶极恶的事想到一块。

隔壁桌的艺统大声清嗓子，意思应该是：别说了，今天这场合这么多人，而且夏老师还在这呢。

夏天看他们讳莫如深的样子，就知道是因为他和张邈尔之间的关系。

虽然“是友情还是爱情”扑朔迷离，但人人都知道他俩交情匪浅。那么在他面前谈这个，就像跟凶手家属笑着讨论凶案，肯定是不合适的。

气氛有点尴尬，男三号开始插科打诨，想把话题转移走。

可夏天心里反倒急了，他又不是警察，想多知道点火灾的内幕，只能是听小蒙这样的亲历者多聊几句，这回《银鞍白马》一杀青，下次再有到锦绣园拍戏的机会不一定猴年马月呢。

不行，得让他们继续说。

夏天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抬眸道：“你们也觉得这事跟她有关啊？”

他故意这样模棱两可地发言，好像明知故问、引人上钩，有种危险的气息。

其实夏天心里一直在打鼓，他啥也不知道，就是放下个烟雾弹，听听他们还能说出些什么。

可愣是没人敢出声。

房间里非常安静，静得能听清砂锅滋啦滋啦的火苗声，夏天看情况太僵，自己先笑开了，故作轻松道：“哈哈，怎怎么可能呢？”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放松了，好像暂停的视频突然按了播放键，筷子也动起来、表情也活起来。

“就是就是，网上怎么编的都有。”柴如风打圆场道。

“别听他们瞎说。”夏天仰头，干掉了自己杯里的白开水，

-

话虽如此，但夏天也不明真相，且对这事耿耿于怀。晚上回了酒店，他还在不停地翻论坛，明面上没有关于这事的讨论，幸存的几个也是一屏的emoji，需要很费力地翻译才能明白全句的意思。

@：猫当年的确是不满资源分配，也的确是心理有问题，但放火她是不敢的，再说了谁知道那楼消防不合格，一出事就出人命？

@：求不污名化玉玉症。谁家玉玉杀人放火呀？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听说她有遗||书，一封给家人一封给警察，给警察的那封写的全是内娱某家公司的罪行，还承认了火是她放的，就是为了揭露他们通过锦绣园工程洗||钱的事实……

回复@：楼上什么故事会选手？越编越离谱了。

@：体制内有人脉，自由心证吧。

回复@：不混内娱，问问是哪家公司？

夏天有种奇怪的预感，他皱着眉把手机拿远，屏住呼吸往下滑界面。

是一张图片，上面赫然有一把二胡。

胡奎和胡雨。

这是一种散落的珠子串成线的感觉，他不信喵儿姐放火，是不愿相信她会为一己私愤草菅人命，但按照这个人说的逻辑，这些行为又好像能说得通：

夏天想，如果她只是想揭露真相，而不知道会造成伤亡，事发之后又受不了良心的谴责选择自杀，是合理的。

砰、砰，夏天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好像不在酒店的卫生间，而是身处空阔的山谷，连心跳都有回音。

这会是真的吗？

-

此刻江海家的客厅里灯火通明，妹妹江涟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档案袋。

她从法学院毕业之后成了很优秀的律师，这点倒是跟当年夏天说的一样，江海想，为什么他挣扎了这么多次，也没能去到夏天口中完美的将来。

“哥，我跟你直说了，千秋传媒涉嫌洗钱这件事，就算取得初步书证，证据链也达不到标准，捅出去也没胜算。”江涟说。

江海淡定地捋着小白狗柔顺的毛，满不在乎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想跟他和好？”江涟的话题突然跳脱出来，而且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江海不必问妹妹口中的“他”是谁，而是思忖片刻，模棱两可道：“不算。”

江涟不信，如果不是因为夏云霄，江海怎么犯得上去摸胡奎的老虎须子？

她长叹一声：“他值不值得这件事我不评价。”其实她觉得那个人不值得，不值得哥哥回头，更不值得他舍身以求。

“我只是劝你放弃，胡奎要是能被扳倒的话，早就栽在火灾那事里了。你想啊，无论是从伤亡人数还是影响范围上来讲，《昭雪记》金玉楼的火灾都是绝无仅有，照常他肯定要承担连带责任，可他不还是全身而退了？”

江海顶了顶腮，起身结束谈话道：“再想想办法。”

“我是怕你变成第二个张邈尔！”江涟懒得收敛锋芒捡好听的说，直接点出来，“不仅人没了，还要背负不清不楚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