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阴天。

已经十点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所以画室里开了灯。

站在画架前的男人微微侧首，乌发顺着肩膀滑落。执笔的手腕游动，只寥寥几笔，白纸上便浮现出一个扭曲的人形，它挣扎着试图从画纸中脱身。

拇指与无名指的关节处都沾染了颜料，柏风遥似乎浑然不觉，他自顾自的给画纸上色，画笔将油彩层层堆叠，松节油的气味在空气中浮动。

沾染了红色颜料的笔刷悬停在空中，还是不够红，柏风遥想，他那无机质的眼珠转了转，最后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腕上。

‘啪嗒——’

端着水果的阿姨走了进来，尽管她小心再小心还是踢到了染料桶，金属滚动的声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格外刺耳，阿姨顿时如临大敌的愣在原地。

“啊！”柏风遥烦躁的抓着头发，明明再差一点就画好了，差一点！

他把笔刷狠狠地砸在画板上，一下、两下…直到笔杆在掌心断裂，画架也随之倒地。柏风遥维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站在原地，无论颜料飞溅到衣服上还是脸上，他都无动于衷的沉默着。

阿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端着盘子的手都在抖，“对、对不起。”

柏风遥没有回答，由于低着头的姿势，睫毛在颧骨投下扇形的阴影，远远看着像是闭着眼睡着了。

当看见从他指尖缓缓滴落的血珠时，阿姨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那般，发疯一样的跑了出去，“夫人！夫人，你快来啊，快来啊！”

黑色的保时捷停靠在树荫里，苏青术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脸上的疲惫在看向徐伊荣时凝滞了，他斜斜的靠在椅背上，睡的很沉，轻启的唇间漏出几道细微的呼吸音，简直乖巧的出奇。

被内心的柔软左右了思想，苏青术没按照约定叫醒徐伊荣，他单手支头，眼含笑意的注视对方，很年轻的一张面容，棱角分明，出奇的吸引人。

人总是被鲜艳亮丽的事物吸引，看到翩跹的蝴蝶便想攥在手心，看到斑斓的贝壳总忍不住珍藏…苏青术最开始也只是抱着欣赏的态度接近徐伊荣，可一旦看到对方就克制不住的高兴，有了交集就忍不住的幻想以后。

不满足于朋友之间浅薄的关系，更不想作对方生命里的过客，这感情莫名其妙却来势汹汹，应该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许多人都说他是个薄情的人，总以虚假的温和示人，苏青术每次听到这种话都只是笑笑，因为他自己也认同，十五岁时流失的血，连带着他的情感一块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苏青术好不容易盼来的，只是一面就让他念念不忘的人，他真的好想好想融进对方生命里。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徐伊荣脑子尚未清醒，盖在腹部的手已经反射性的摸到了手机，他掀开眼皮一看，‘姐姐’，于是薅了一把头发打起精神，“喂？”

“你还知道接电话？要不是你时不时发个朋友圈，我真以为你丢了。”

“嗯嗯。”随便敷衍着徐莹的徐伊荣撇了一眼苏青术，对方正揉着眉心，似乎也是刚睡醒？于是他把手机换到另一边减了几格音量，“怎么了姐，找我什么事？”

“唉，就是咋说呢？”徐莹很是纠结，“你有空了回家一趟，小婶生病了 ，挺严重的，妈让你回去看看，当然要是太忙那就算了。”

小婶？亲戚太多了就这点不好，徐伊荣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才分析出小婶是谁，徐臣泽他妈妈，“我近期是回不去，等国庆看看。”

“行，钱还够不够?”

没心思扯这些的徐伊荣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回去势必要跟徐臣泽见面，不回去怎么说都是亲戚，捏着手机的一角转了几圈，迟早要见面的，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算了。

十点四十九，徐伊荣挑了挑眉，“你怎么不叫醒我？”

装睡的苏青术垂着眼皮，他揉了揉眼尾，困倦只在一刻就变得清明，“我也睡着了。”

“行吧。”徐伊荣伸手去把后座上的背包衣服拎过来，打开车门要走，既然跟南丛说开了，也该回宿舍住了，总不能一直打扰学长。

“徐伊荣。”

“嗯？”徐伊荣闻声侧过头。

苏青术向前探身，攀上了徐伊荣手臂，肌肤相贴之处传递着两个人的温度，“跟我试试吧。”

半个身子都探出车门的徐伊荣顿住了，裹挟了热浪的空气一股脑的涌了过来，几乎是瞬间脊背上就渗了一层汗。

他的目光越过车门看向空荡荡的林荫道，除了稀疏的蝉鸣声，见不到一个人影，也正常，毕竟离开学还有一周。

这种空旷，显得心脏跳动的声音格外响亮，徐伊荣就算是再迟钝，也不至于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要。”

拇指反复摩挲那腕骨处的凸起，指腹偶尔能碰到那颗小痣，许是握的太紧，苏青术看见手下的皮肤起了层薄红，他心下叹息，这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但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呢？

“讨厌吗？我的触碰让你反感了吗？或者，跟我生活在一起让你感觉不舒服了吗？”

抽了几下没抽出来，徐伊荣泄力般的垂下手臂，眉间拧出深重的结，“不讨厌，不反感，学长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不喜欢男人。”

肌肤相触的地方生出黏腻的汗水，苏青术仍是舍不得松手，甚至用上了祈求的语气，想为自己求出一线生机，“所以只是试试，徐伊荣你说了不讨厌，人生苦短为什么不试一试？”

抽绳勒的指节生疼，徐伊荣不是不想拒绝，只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会让人上瘾的，他不愿意面对那种落差，怕拒绝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更别说还有那20万…

“学长，让我考虑考虑。”

苏青术终于松开了对他的桎梏，喟叹道：“别让我等太久。”

在戛然而止的键盘敲击声中两个人对视，空调的温度很低，刚一进门，徐伊荣就忍不住的竖起了寒毛，他看着南丛脸上突然暗淡的光芒，估计是操控的角色死了，但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桌子上一尘不染，感谢不知名的海螺姑娘。把衣服一股脑的塞进衣柜，几千块的衣服轻轻松松的起了皱褶，徐伊荣掂了掂背包，觉得重量不太对。

随着拉链的下滑，背包里的小熊玩偶露出了全貌，徐伊荣的喉结滚动，是游乐场的那只，褪去了暖色灯光，玩偶的绒毛呈现出淡淡的米白色，他觉得后颈发麻，是谁放进来的？

拎着耳朵把玩偶放在一旁，徐伊荣把背包倾倒在桌子上，除了原本的几件衣服、身份证和充电宝，莫名多出了一个黑色的绒布戒指盒。

‘咔哒——’

打开盒子后，出现了一枚很眼熟的戒指。

把玻璃门反锁的徐伊荣，顶着烈日站在阳台上，这会儿他只觉得怒从心起，两眼发黑，“薛修启你是不是有病，把地址给我。”

球杆与白球撞击的余音还未消散，没关注结果的薛修启，却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杆的下场，太失水准了，“怎么了？”

“拍卖会上的戒指，为什么在我这儿？”

单手给杆头擦着巧粉，薛修启摇头示意隔他一轮，“留个纪念。”

“我去你的纪念，把地址给我，这戒指我不要。”

头顶的光有点晃眼了，薛修启垂眸掩住笑意，“不怕暴露信息了？云上御景A区8号房，你收下了送人还是卖了都无所谓，但你要还我的话，就来这里找我。”

挂断电话的薛修启，不出意外的收到了接连不断的消息，虽然都是骂他的，但没关系，这不是把他拉回来了吗？也算是因祸得福，送出去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多，真的只是想给对方留个纪念而已。

琥珀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薛修启俯身贴近球桌，拇指与食指构成支架，而后手腕轻抖，一声清脆的碰撞后，黑球稳稳坠入球袋。

“你心情很好？跟你打电话的是谁？”

两人在簌簌飘落的粉末中对视，薛修启端起吧台上的酒杯，“一个朋友。”

“谁?”高耸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阴影，把楚稷的一双眼衬的更为沉郁。

“与其关心我朋友是谁——”玻璃杯不轻不重的磕在桌面上，里面的碎冰早就化完了，“不如先想清楚怎么面对金逸轩，毕竟他下个月就要回国了。”

“啧。”楚稷扔下球杆，一声不吭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