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个月前一样，这外表光鲜的小区，实际上连个门卫都没有。

敲了又敲，直到指节变成跟防盗门一样的朱红色，徐伊荣才停下动作，意料之中的没人应答，但免不了有些失落。

他特意的起了个大早，专门挑宋卿言上工前的时间过来，结果对方消息不回，门也敲不开，是已经搬走了吗？

当初离开时没好好道别，现在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反倒没办法道别，挺遗憾的。

开锁、修电器、疏通下水道…各种小广告几乎要覆盖整面墙壁，灰色的水泥地，狭窄到两个成年男人并行都拥挤的楼梯，以及看不出原貌的墙皮…

苏青术很少来这种地方，可偏偏徐伊荣曾住过这里。

晨光漫过窗台，他借着跳动的微光打量对方，下垂的眼睑，紧抿的嘴角，怎么看都是一副沮丧的模样。胸腔泛起酸意，苏青术在想那会是怎么样的一段时光。

确定寻人无果后，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徐伊荣不断刷新消息界面，期盼着能够收到宋卿言的通讯，他过于专注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人。

直到手臂被人扯住，“林荣？”很嘶哑的声音，像是在干涸的沙漠里走了很多天的旅人。

“你——”徐伊荣后退半步撞上栏杆，他瞳孔骤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宋卿言？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外乎徐伊荣惊讶，宋卿言这模样实在是太颓废了，目光涣散，眼白里布满红血丝，眼下还有明显的浮肿，整个人瘦的厉害，脖子下面嶙峋的锁骨上，只覆了一层皮，沾满油污的衣服松垮的挂在身上，甚至脸上还有胡茬。

宋卿言咧开嘴角一笑，起了一层白皮的唇立马就渗出血滴，他止住笑容，随手一抿，“我现在一天打两份工，早晚去不同的厂，太久没休息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还不是怎么大问题？徐伊荣稍稍侧头实在是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拼命？”

拇指上的绷带卷边了，宋卿言重新粘上去，“我弟弟…病的更重了，我…”他动了动唇断断续续的说：“我想多赚点钱…给他看病。”

表情凝固在脸上，徐伊荣沉默着，墙壁上的霉斑在视野里跳动，他头晕目眩的揉了揉太阳穴，感觉低血糖要犯了，于是他扶着苏青术，从对方身上借一点力，“带我去看看宋岌。”

“好。”宋卿言佝偻着身体走在前面，一步一步的踏上楼梯。

手臂上传来的震颤让苏青术心惊，他反握住徐伊荣的手，一手心的冷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学长你去给我买点糖吧，我头晕。”徐伊荣这会儿难受的全身都在冒冷汗，声音也跟风一样轻。

苏青术的呼吸一滞，他摸遍了所有口袋，没找到一颗糖，自责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那你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串在钥匙上的红线早就磨毛了，甚至细一点的地方有明显的断痕。宋卿言把手按在门把上，晒成深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里面不是很干净，我太忙了没时间打扫。”

徐伊荣脸色惨白，嘴唇也跟着白了一圈，“没事。”

角落里堆着许多饭盒，食物在夏天发酵的酸臭味充斥着整个出租屋，徐伊荣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呕吐，但他忍住了，忍的眼底都泛起了泪花。

宋岌终于没被绑着了，他安静的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脸颊凹陷，看不出与一个月前有任何相似。

手腕上溃烂的伤口，涂抹着褐色的药水，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伤口，若不是胸膛处轻微的起伏，宋岌看着就跟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

徐伊荣惊慌的后退几步把背贴在墙上，他疑心这腐烂的味道是从宋岌身上生出来的，疑心宋岌是否还活着。

明明离开的时他还捏过宋岌的脸，为什么只过去了一个多月就变成这样了，心跳快得徐伊荣难受，要不是扶着墙他早摔倒了。

“为什么带他出来不照顾好他？你父母呢，为什么不管你弟弟？”眼前的人影模糊，徐伊荣的冷汗已经顺着鬓角滑到耳边。

宋卿言熟练的用勺子给宋岌喂水，听到这些质问他没半点停顿，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父母早就死了，宋岌一直是外婆在照顾…今年外婆也死了，我是没办法了，才带着他出来，我挺没用的，不会照顾孩子。”

“不过没关系。”宋卿言轻笑一声，“再给几天我就发工资了，就能给宋岌看病了。”

忽然他脸色一变，“林荣？”

宋卿言茶杯都没放稳，急忙跑过来把蹲在地上的徐伊荣扶到椅子上，但他坐不稳，没办法宋卿言只能把他抱到床上，“林荣？”

徐伊荣头发都粘在脸上，一身的冷汗，宋卿言猜他是低血糖，慌里慌张的泡了豆奶给他喂下去。

徐伊荣呛到了，咳了两声给自己咳醒了，宋卿言再给他喂豆奶时，他侧头避了过去，“我不喝。”

见他醒了宋卿言才舒了口气，“你吓死我了，低血糖还不吃早饭？”

撑着手臂坐起来，还是没力气，徐伊荣偏头看了一眼宋岌，嘴唇颤了颤，“治好宋岌的病要多少钱？”

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宋卿言终于翻出来两颗奶糖，他以为徐伊荣是嫌弃豆奶所以才不肯喝，于是把奶糖给他，“治不好的，只能干预，我这工资也只够买点药，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才是解脱。”

徐伊荣本来在剥糖衣，让他的话搞的手指抖的不成样子，“要多少钱才能治？”

宋卿言自嘲一笑，“一年最低20万，我就算去卖肾都换不来。”

把糖含在嘴里，甜味从舌尖蔓延到舌根，徐伊荣闭上眼睛平复心悸，二十万，二十万，二十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打开手机，翻出跟薛修启的聊天记录。

[薛:『红包』（已领取）

薛:你的工资，限额了，剩下的明天发给你。

徐：？

徐：转账200000（已拒收）]

啧，徐伊荣点开余额，二十万八千二百七八，“我给你20万，你去给宋岌治病别让他死。”

宋卿言收拾垃圾的动作一顿，就这么弯着腰半天没有动，好半晌他才僵硬的转头去看徐伊荣，“林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奶糖软化了，嚼着更甜，徐伊荣转账时手也不抖了，“知道啊，钱转给你了，但是我事先说好我只有这20万，只能给你这一次。”

宋卿言骤然脱力的跌坐在垃圾堆旁，不知是被刺鼻的气味呛到了还是其他原因，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

手机边角处蛛丝般的裂纹，一直延续到屏幕中间，宋卿言双眼通红的盯着转过来的20万，他突然踉跄的跑到徐伊荣身边，双膝跪地磕了个响头，“林荣…我…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徐伊荣打了个颤，瞬间坐直了身体，他连忙去扶宋卿言，刚攒的劲全部用完了，“宋卿言你、你别这样，你别搞，别给我磕头！”

苏青术拎着食物推门而入，迎面袭来的酸味让他忍不住的蹙眉，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的敛去异色。

环视一圈，苏青术最后把视线落在徐伊荣身上，对方跟这破旧逼仄的环境实在是格格不入。

屋子小的可怜，两张床一个凳子，一张床上躺了个状态不是很好的少年，另一张床上坐着脸色不好的徐伊荣，唯一的凳子上坐着那个对着徐伊荣叫林荣的男人，他灰头土脸的捧着满是裂纹的手机，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学长你来的好慢啊。”徐伊荣被苏青术照顾久了，也是肆意妄为起来了，谁能想到最开始他还畏惧过对方。

“我的错。”四五份早餐太重了，苏青术把东西放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桌子上，他捡了杯豆浆拿了吸管给徐伊荣递过去，“还不舒服吗？”

徐伊荣皱着鼻子摇摇头，“我不喝豆浆，喝了总是肚子疼。”

苏青术默默记下，重新递给他一杯小米粥。

攥住手机的手指慢慢用力，宋卿言看着余额里多出来的20万，精神有些恍惚，所以不是嫌弃豆奶，是因为喝了会不舒服吗。

临走前徐伊荣摸了摸宋岌的脸，“快点好起来。”

宋卿言一口气把他们送出小区，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他深深的看了徐伊荣一眼，“林荣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等我把弟弟安置好了，我就去打工，我会努力赚钱，总有一天我会把钱还给你。”

“啊。”徐伊荣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别再一天打两份工了，钱还不还无所谓，你照顾好自己跟你弟弟就行了，以后有机会我会过来看你们。”

“我一定会还钱的，你也要回来看宋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车子缓慢的在路上行驶，苏青术有点想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林荣？”

“啊？学长…”徐伊荣尴尬的挠了挠脸。

“很聪明，出门在外知道用假名字，你们怎么认识的？”

“就…”徐伊荣把刚到J市的经历一股脑的告诉了苏青术。

“听他刚刚的话，你给他钱了？”苏青术不着痕迹的从镜子里看他。

徐伊荣剥了颗薄荷糖含在嘴里，“对。”

“多少钱？”苏青术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变，只是食指无规律的轻点方向盘。

徐伊荣咽了口甜水，“20万。”

车停了下来，徐伊荣惊的往车外一看，原来是红灯啊，吓他一跳。

苏青术几乎对他知根知底，家里不穷，但也远远没富裕到能随便拿出来20万的地步，“钱从哪里来的？”他是怕徐伊荣被骗着借了高利贷什么的。

‘嘎嘣——’徐伊荣把薄荷糖咬碎了，心虚道：“薛修启给的工资，昨天给了20万。”

苏青术斜着看了过来，眼底折射出冷光，“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给钱的时候只想着那是一条人命，没想那么多…”

红灯变绿，苏青术启动车子，“这钱我帮你还给他，但我要你把他拉黑删除，以后不在跟他联系。”

“行。”徐伊荣听话的掏出手机，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那我岂不是欠了你20万？”

苏青术轻笑，“还不还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