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倒霉,跑路裙底还被桌子勾到,生生被扎了一箭。刺客应是恨祁迦引,不然怎么会选取箭头带回勾的样式,没入皮肉后,存在感极强。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祁迦引竟然单臂将她箍紧在怀,彻底将她保护起来。耳边箭声咻咻,等侍卫破门而入,祁迦引已经自己杀倒两拨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忙不迭跪在地上谢罪。
祁迦引冷眼扫向他们,一剑劈裂了桌案:“都自去领罚。”顿了顿,又道,“谁派的刺客,给孤彻查清楚!”
接着他双臂稍稍用力,将怀宁打横抱起。这样的感觉,仿佛她在阿稚殿大火汹汹烧起来后,临死前的幻想。怀宁有些恍惚,可是一时说不出话,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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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怀宁伤的不重,就是箭头淬毒,太医署的医官进进出,折腾了很久,都没钻研出到底是什么毒。看着怀宁逐渐苍白、发青的嘴唇,祁迦引负手榻前,眼睛逐渐血丝密布。
他确实过于出乎预料了,为怀宁不顾生死救他的行径。以至于看到怀宁这副模样,就像有人拿着工具,帮他快速泵动心室一样。一下,快过一下。
他甚至由此,想起很多和怀宁相处的点滴。
她竟然为他做过许多事,远比做一个香膏,一个茶壶,写一张药方多得多。但那时候,他忙于政事,并未在意。
“陛陛下,夜色深了,要不您也到偏殿歇息下?”李如海躬身在他背后,大气不敢喘一下。他还以为今夜会发生什么好事,火急火燎把怀宁叫来,谁承想会冒出一堆刺客。而且这些刺客应该是阴养的死士,眼见任务失败,没被杀的也自尽了。唯有一个还没来得及下手,被祁迦引徒手扼断手骨,这会已经被抓到天牢刑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极殿灯火通明。祁迦引不发一语。
等怀宁苏醒的时候,祁迦引却已经不在殿内。李如海却还在的,甚至在看到她睁眼的一瞬间,激动得两眼泪花,上前谄媚。
“诶哟!神医,你总算醒了!”他说着,又忙不迭安排太医对怀宁望闻问切,命宫人拖着檀木案,分成两列来到怀宁面前,笑容都快从脸上堆出来。
案上用丝绸遮蔽,隐约能看见里面盖的是珍珠玛瑙、黄金白银、上等药材。
怀宁头还晕着,对昨晚记忆模糊,不解道:“李公公,这是何故?”
“姑娘还不明白,陛下已经知道姑娘的心意了,决定封姑娘为良人。”李如海微笑,“您看,陛下多疼您,这赏赐也是后宫里头一份的奢华,十年的极品老红参、冬虫夏草,还有帛、锦缎、丝绸五十匹……”
“等等。”可能毒性还没完全消散,怀宁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陛下封我为良人?”
“嗯呢。”李如海见怀宁微微张口,呆若木鸡,还以为她是高兴的,“姑娘就不要傻坐着,快起来领旨谢恩吧!娘娘惦念陛下,舍生忘死的这份恩情,陛下自然动容。昨夜陛下可是前前后后请了五个太医……”
“等等。”怀宁又打断李如海的话,头更痛了。合着祁迦引误会她昨天特意为他挡箭了?
难怪他当时会忽然将自己护在身侧……怀宁视线扫过那些赏赐,的确非常奢侈。
但是为何是良人?从前祁迦引不是没跟她说过,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之前“金蝉脱壳”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还将封她为夫人。怀宁慢慢的,慢慢的冷静下来。
事实一定不像李如海这个马屁精说的那样。祁迦引突然封她为良人,绝非是因为昨晚那个误会,感念曾经和她的恩义。祁迦引是怎样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她难道没领略过?……
怀宁猛地明白过来。
祁迦引突然赏赐自己,一定是别有所图!他双眼如鹰隼般锐利,时刻关注朝臣一举一动,连父亲最近心情不错,喜欢到南溪垂钓都一清二楚。父兄逐渐的康复,肯定已经引起他警惕,是以他开始再度想维系和薛氏的表面和平。封自己为良人,应该就是其中的一个手段。
至于她,现在应该就是祁迦引眼底的一枚新棋子吧,他又开始想利用她,和父亲暂时和好。但是她昨天不是明确拒绝了?所以祁迦引一定是恼羞成怒了,故意封她为良人,好敲打她,让她知道,她的身份地位如何,都在他一念之间。
怀宁几乎是立刻起榻出屋。李如海都被她吓了一跳,紧跟着道:“良人娘娘!您去哪,圣旨您还没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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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什么圣旨?纵然到这个地步,怀宁也是不肯就犯的。让怀宁更不耻的是,祁迦引似乎刚从九华殿出来。
不是说给自己请了五波太医?转眼就去会韦贵人。祁迦引,还真是,做戏都没有做全套的耐心。
“民女参见陛下。”怀宁郁闷行礼。
轿辇并着祁迦引身前身后一大帮乌压压的人停下,他适才稍稍正坐。熬了一夜,眼睛还密布红血丝,看到怀宁醒了,眼光轻动,不过也只是一瞬之间。
她气色不错,还有心情在宫中小跑?
“神医?”祁迦引掀起眼皮,语气戏谑,“有事为何不在太极殿说?”
她此刻鬓发微乱,一只脚跟还半踩着鞋履,想是仓促出来所致。被他的赏赐震惊了吗?必然是了,但既然她为他做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是不可以,对她有所施舍。
怀宁跑了一路,生怕被李如海追上,早就气喘吁吁。喘了半天的气,才喘过来,听得祁迦引的话,稍有错愕。她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情绪,不过看到他淡然的模样,血液逐渐平静。
“民女等不及,必须到这里和陛下亲口说。昨夜为陛下挡那一箭是我无心之举,陛下不必挂怀,还望陛下能够收回成命,不要封民女为良人。”
李如海刚刚赶到,就听怀宁说了这么一句,血液都冷了。战战兢兢,不敢动步子。
“不封?”祁迦引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起来。彼时怀宁在他怀中,他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如此清楚明白地感觉到她的心意。她此刻却说,挡箭是无心之举。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凑巧之事?
祁迦引莫名的呼吸不畅。最近的怀宁,总有这种牵动他心弦的本事。他冷哂,从轿辇下来,来到怀宁面前,居高临下睥睨,“你可知,君王无戏言?这道旨意,太后和皇后都没有异议。你明明欢喜不尽,为何非要口是心非?”
李如海也是吓着了,赶忙往前走了几步:“就是,神医,陛下如此厚恩,你怎能拒不领旨?便是为了陛下没有封你为夫人,一步到位?娘娘,人得学会知足,陛下做事,自有陛下的考量。”
怀宁还没有开口,祁迦引的眉头已经逐渐舒展。是了,从宫外回来的怀宁,愈发笨口拙舌。有些意思,他时常需要李如海禀明才能彻底领会。居然是因为嫉妒?她不过为他当了一箭,并未伤及要害,想要依赖如此便越过贵人皇后,万万不可能。且她目下身份是个医女,又没有侍寝,封她良人聊作补偿,绝对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目前的情形了——谁让她,死活不承认是他夫人?
怀宁郁闷地胸口都胀痛了片刻,做了几个深呼吸,方才有所舒缓。怎么回到宫中,许多事情越描越不清楚?
“陛下,”怀宁想到以后可能要一直被困在宫里,竟是一阵觳觫,“陛下真的误会了。民女没有欢喜不尽,也不是故意找茬。民女只是不想当良人,就像民女当初所说,不愿意留在偏殿一样。”
很明白、明确的句子。怀宁想,假如这次祁迦引还要误会,她真没话说了。不过到时候,她一定要反复重申几次,假如李如海再曲解她的意思,她就一定要对着李如海的耳朵大声喊。
她怕了,害怕再过曾经在阿稚殿那样绝望的日子。
“娘娘!”李如海急得打哆嗦。怀宁到底在说什么!
祁迦引亦更近前一步,扼住怀宁下颌,迫视她仰头:“你再说一次,是误会,还是口是心非。”
倘若她再如此口是心非,他这次不介意再重复,反复在她面前强调,他不喜欢如此。明明已经爱他爱得那么明显,她到底为什么,总是极力否认?
就在这样焦灼的时刻,怀宁总算冷静下来。君无戏言,他应该没和她开玩笑,得说一个更让他信服的理由才行。
“不是口是心非。陛下可能不知道,为何民女一再强调,不敢攀附陛下,也自知比不上贵人……其实那当中,还有民女的一点私心。民女早已经,和人订了亲。”
“民女,如今已经心有所属。”
钳住她下颌的手蓦然松开,祁迦引向后退了几步,唇吻微动。他复又用更锐利的目光审视怀宁,似乎试图想从她脸上细微末毫搜寻着这句话的破绽。可是没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曾经爱他入骨,对他关怀备至,不惜为他挡刺客一箭。如今她却告诉他,她已经心有所属。
不,不,不是真的。祁迦引的胸口忽然闭了闭眼,方才遏制住浑身战栗的感觉。她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气恼他没有直接一步到位复封她为夫人,居然开始跟自己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