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格周岁宴上,紫檀案上铺满抓周物件:金丝绣的《三字经》、雕花玉算盘、乌木小弓,最边角搁着景桓惯用的玄铁匕首。景格裹在慈济堂织的百福锦被里,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突然抓住景桓悬在腰间的穗子——这是符贞初入洛都时闲来无事做的手工,后来被景桓拿了去。
"倒是会挑。"景桓朗笑着解下玉佩塞进女儿掌心,"这是你娘十六岁时的玩意儿。"
符贞指尖在案下掐紧,面上仍噙着笑:"将军惯会取笑,这旧物哪配入格儿的抓周礼。"
景轫忽然跨前半步,玄色衣摆扫过案角的《邙山屯田策》:"父亲常说玉碎不改其白,格妹妹慧眼识珍呢。"少年指尖状似无意地将玉算盘往妹妹手边推了半寸。
"轫哥儿近日愈发会说话了。"符贞忽然掩唇轻咳,芸香立时捧上鎏金托盘,"昨儿陈太医晨间诊脉,说是天山雪莲见了效。"
满堂烛火猛地一晃。景夫人捻佛珠的手停在"往生咒"处,越姨娘帕子上的缠枝莲绞成了死结。景桓突然攥住符贞手腕:"当真?"
"千真万确。"符贞抚过尚未显怀的小腹,"正巧三个月,与格儿这抓周礼倒是缘分。"
景轫率先撩袍跪地:"恭喜父亲!贺喜母亲!"少年脖颈低垂,盯着青砖缝里自己扭曲的倒影——那里面分明映着八岁时的他,见证着一个又一个母亲的出现。
景敖忽然掷下茶盏,惊得四岁的景经、景纬缩进乳母怀里:"慈济堂再拨三百亩棉田。"
徐姨娘染着丹蔻的指甲险些掐断景禾腕上的银镯,越姨娘假笑着捧上贺礼:"夫人这胎定是个麟儿!"
符贞笑着让芸香收下锦盒,众人一时间其乐融融。
等抓周结束,符贞出门余光瞥见景轫正教景玄射箭。少年搭弓的姿势,像极了景桓的风范。
"轫哥儿既精于骑射..."符贞忽然开口,"开春邙山清剿流寇,不如随你父亲历练?"
景桓搂过她肩头大笑:"正巧缺个前锋!"
景夫人佛珠重重一磕:"玄哥儿近日苦读《孝经》,也该去祠堂抄经祈福了。"
"母亲慈心。"符贞端起安胎药一饮而尽,"昨儿玄儿还说,要抄百卷经书为祖母供灯呢。"
廊外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琉璃窗上,景桓解下的玄甲搁在摇篮旁。符贞抚过甲胄上的箭痕,听着景轫教景玄诵书声渐渐湮灭在风雪里。鎏金烛台爆了个灯花,映得案上玉佩血沁如新。
***
戌时雪紧,越姨娘将鎏金手炉往案头一推:"你当真要去邙山剿匪?那毒妇分明是要害你!"
景轫擦拭匕首的手顿了顿:"娘当我还是八岁孩童?父亲拨了三百精兵随行。"
"精兵?"越姨娘绞着帕子冷笑,"当年秋姨娘兄长带五百人押粮,不照样被流寇割了头颅?"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景轫忽然将匕首插进梨木桌:"父亲今日当众夸我弓马娴熟,这是机会。"十六岁的少年盯着刀柄红穗——与符贞旧玉佩同色的丝线,"总比困在府里,当个不被看中的废人,空落个景姓好。"
越姨娘突然掩面啜泣:"你十岁那年落水,我跪在方氏院前求参汤..."
"可如今那方氏说被废就废。"景轫拔起匕首冷笑,“自我记事起,那‘母亲’的位置便换了几次。这后宅吃人的法子,可比流寇狠多了。"
炭盆爆出火星,越姨娘惊得缩手。景轫忽然放软语气:"待我挣了军功,求父亲让您搬回东厢。"
"我要东厢作甚!"越姨娘扯住他袖口,"你平平安安..."
"平安?"少年甩开她的手,"乳娘说自我出身起便受到无数暗害,哪次不是您哭着说'平安就好'?"他抓起玄色大氅往外走,"这虎头鞋扔了吧,省得符氏起疑。"
风雪卷着符贞赏的虎头鞋滚到炭盆边,越姨娘突然抓起剪刀:"等等!"她哆嗦着拆开鞋底夹层,抖出张泛黄的平安符,"这是你周岁时,你爹亲手系的..."
景轫盯着符上褪色的"轫"字,忽然抓过符纸掷进炭盆:"父亲如今眼里只有未出世的嫡子。"
火光吞没符纸时,檐下传来景玄背书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