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苁香跨过詹家门槛,目光先落在符贞的袖口。素色罗衫半旧的滚边已磨出毛絮,偏那截露出的腕子白得似玉,倒比满屋子的金丝楠木家具更晃眼。她想起自己今晨特意换的浮光锦,此刻被阳光一照,倒显得刻意了。
"景少夫人安好。"符贞起身时裙裾纹丝未动,发间银簪只簪住半边青丝,却比满洛都的九鸾衔珠钗更勾人。方苁香忽然明白景桓为何总嫌方家绣娘的手艺——那银簪歪斜的角度,恰是男人最想伸手扶正的模样。
詹津缩在太师椅里咳嗽:"拙荆新得了上好的老山参…"
"夫君该试药了。"符贞递过药碗的指尖染着墨渍,指甲修得齐整干净。方苁香瞥见自己精心染的螺黛色指甲,忽然觉得像戏子般可笑。
待詹津逃也似的退下,方苁香端起茶盏:"妹妹这身衣裳倒别致,像是三年前的旧款式。"
符贞抚过袖口磨毛的绣纹:"将军当年说,旧衣穿着熨帖。"她忽然抬眼一笑,"听闻夫人擅调沉水香?前日将军来取披风时,襟口沾的香气倒比往日清雅。"
方苁香腕间的翡翠镯突然磕到案几。她今晨特意换了新调的香方,景桓却连碰都没碰那件外袍。茶汤在喉间泛起涩意:"妹妹对熏香倒是敏锐。"
"不过是将军常嫌书房墨臭,总要人熏些提神的。"符贞从多宝阁取来香匣,掀盖时掉出张带“景”字的泛黄纸笺。
窗外忽有马蹄声掠过,符贞合香匣的手顿了顿。方苁香嗅到随风飘来的龙涎香——这是景桓在军营常用的味道。她突然起身:"府里新进了批云锦,妹妹若有空…"
"少夫人好意符氏心领了。"符贞指尖掠过案头《列女传》,书页间夹着的红梅干花惊得方氏瞳孔微缩——这是景桓书房从不许人碰的旧物,"只是将军上月刚送来十匹蜀锦,说最衬妾身这寡淡脸色。"
方苁香指节攥得发白,茶汤在盏中荡出涟漪:"符夫人既已离了景府,何苦日日与将军纠葛?莫不是离了男人便活不得?"
符贞将染墨的指尖在帕子上轻拭:"少夫人说笑了。您以续弦身份嫁进景家时,可曾嫌那门槛太高?"她忽然从账册中抽出一页,"越姨娘上月在朱雀大街新开的绸缎庄,挂的是方家商号吧?"
窗外马蹄声逼近,惊飞檐下寒鸦。方苁香盯着纸上"越氏绸庄"的朱砂批注,忽觉喉间发紧——那铺面正是她为拉拢庶长子景轫,暗中拨给越氏的产业。
"十岁的景轫前日得了将军亲赐的玉螭佩。"符贞抚过案头镇纸的兽首纹,"夏姨娘的景梁在邙山大营学骑射,秋姨娘的景玄上月刚拜入太学..."她忽然轻笑,"少夫人可知平姨娘近日在查什么?"
铜漏声里,詹津的咳嗽声自屏风后传来。符贞将药碗重重一搁:"平姨娘盯上您陪嫁丫鬟与马监的往来书信,您猜她若知道您表兄在邟水粮仓..."
"放肆!"方苁香霍然起身,浮光锦袖摆带翻青瓷盏。褐色的药汁泼在符贞素色裙裾,蜿蜒如当年景桓剑鞘上的血痕。
符贞慢条斯理绞着湿透的衣料:"少夫人与其同我置气,不如想想怎么安抚越姨娘。"她染着药渍的指尖划过紫檀案面,"您猜将军若知道,您暗地里克扣了越氏三成田产..."
玄甲卫的脚步声停在廊下,符贞忽然抬高声量:"少夫人说要赠我的云锦,倒让我想起将军上月赐的浮光锦。"她扯开染污的外衫,露出内里流光溢彩的衣料,"您猜这料子,原是要给平姨娘裁春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