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巧提起的朋友是初中时期的同学,她对她们向来很好,有好吃的或是发现有趣的事情会第一时间跟她们分享,如果她们被人欺负了,她也会挺身而出。但是,有一天田巧被人为难时,她的朋友们却只是冷眼旁观。
别人的友情是令人艳羡的,田巧的友情则是令她迷惑的。她曾反思过也许自己也有问题,因为她实在太容易跟朋友生气了,她无法忍受朋友忘记她的生日,也无法忍受朋友对她的消息已读不回。
田巧会记得重要的人的生日,掐零点发祝福,送礼物。朋友的每条信息她都会秒回,在不忙的情况下。所以她要求她的朋友也必须这样对待她(不过她只是在心里默默要求,并没有囗头上的告知)。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会被朋友遗忘的,发送出去的信息也常常石沉大海。她因此跟朋友怄气,连续好几天不找她们,她要等朋友先给她发信息,但是,她们也没有来找她。
如果不是田巧主动发信息过去,让冷了好几天的聊天界面活跃起来,她想她会失去她们。
或许是她们太忙了吧。一次次的失望过后,田巧才意识到,不管她自己有什么问题,其实都是可以解决的,但她的朋友们并不想解决,因为,有一个非常恐怖的事实就是——田巧对她们来说可有可无。
倘若有一天田巧被人绑架了,她不能像电视剧的主角那样跟最铁的朋友求救,她只能依靠警察或父母,因为她自认为最铁的朋友很擅长已读不回。
渐渐的,田巧不想再去维持那段得不到回应的友情,中学的学业压力已经够让她心力交瘁了。而且她不想再当一个厚脸皮的小丑。
姜小雨望着田巧的苦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还是会心疼。
田巧说:“我那时总希望我的朋友可以来哄哄别扭的我,可是她对于失去我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所谓。后来我知道她有別的好朋友,她和那个朋友吵架了,来找我诉苦,她说她很想跟那个好朋友和好。”
“我就说,那你就主动一点,我每次都会主动跟朋友求和的,她笑着说我真够厚脸皮的。”田巧垂下脑袋,轻轻抚摸着海苔毛绒绒的脊背,“我很想告诉她,我只是比她更重视感情而已,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因为她永远不会懂。”
姜小雨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肩膀。
田巧给了她一个没事的眼神:“在你再次出现之前,我想过可能我的生命中就是没有朋友的,就像一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发财一样。”
姜小雨笑了笑,笑容中有稍纵即逝的揣测,田巧,究竟喜不喜欢她呢?
田巧说她是她唯一的朋友,刚开始姜小雨没怎么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可是听她说了她对友情的重视程度后,姜小雨无法确定田巧对她的心意——仅仅是唯一的朋友,还是可以发展下去的人。
“我当时跟我爸妈倾诉我根本没好朋友的事,我妈说小孩子是不会有朋友的,她说我们小孩懂什么是朋友吗?我很不服气,我爸则像中了邪一样,他毫无人情味,只知道叮嘱我努力学习,不要被同学超过了,他说等我变优秀了,全世界都会想和我做朋友……然后我就听进去了。”田巧回忆着,“上了高中后,我确实交到了很多朋友,可是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让她们融入我的生活,我只想让她们看到我光鲜亮丽的一面,在她们面前我是有人设的,如果哪天她们讨厌我了,也只是讨厌我创造出来的人设,而不是我。”
“如今想想,我真的很幼稚,其实没有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我可以有时间思考下一步该干什么,而不是总是烦恼别人为什么不回我信息。”田巧觉得自己是看开了,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成长还是一种悲哀。
她认真地看向姜小雨:“假如有一天,你,我目前唯一的朋友,离开了我的生活,像那些觉得我可有可无的朋友那样,我也是能面不改色地接受的,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別人心里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也学会了无情地放下。”
姜小雨有种躺着都能中枪的感觉,刚想着反驳几句,田巧又说:“我会对那些不重视我,浪费我感情的朋友心怀讽刺,但对你不会,只要你过得幸福,离开我又怎样呢?不把我当朋友又怎么呢?”她对姜小雨露出一个赤诚的笑容。
姜小雨心里一震,田巧似乎对友情失望透顶,可她成了一个例外,这是为什么呢?
田巧和她静静对视了一阵,不由脸热,她尴尬地说:“我是不是很啰嗦?我以前就是喜欢对朋友啰啰嗦嗦神神叨叨,还以为改掉这个廉价的毛病了呢,又不小心释放出来了。”
“廉价的毛病?”姜小雨低吟。
“嗯,”田巧点了一下头,“话多和情感丰富的人,总是显得很廉价,在这个快餐时代,大家更喜欢点到为止的交流。”
姜小雨换了个坐姿,她抱着膝盖想了想:“但是你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小巧,每个人的相处方式不一样,和与你相似的人做朋友,你就不会觉得丰富的表达会是一种廉价毛病,因为你会得到回应。”
田巧抿抿唇,道:“可惜我永远不会遇到与我相似的人。”就算遇到了,她们也不会成为朋友的,她现在处于一个对友情厌倦的阶段。
姜小雨想让她不那么伤感,正经地逗她道:“嗯,你太特别了,既聪明又漂亮,声音还甜,很容易生气可是別人一哄两下就好了,心软善良,这个世界上哪还有像你这样可爱的人。”
田巧的脸蛋霎时间变得红扑扑的,她娇羞地扑到姜小雨身上:“哎呀你不许说了!”把她给夸爽了。
“额……”姜小雨紧张得双臂抬起。田巧搂着她,脸颊不停地蹭着她的颈侧。
海苔几乎是被她扔出去的,一脸懵中,怎么抱得好好的突然就跳起来了,这个两脚兽真的很神经。还好它反应力迅速四脚稳稳着地,否则摔到地上可疼了。
由于田巧突然扑到姜小雨的身上,她不得不抻直双腿,又以至于田巧此刻直接跨坐在她的腿上。
姜小雨的体温上升,不过她没有将田巧扒拉开,尽管理智在叫嚣着她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身体还是动弹不得。
田巧的下巴突然静静地抵在姜小雨的肩膀,说话时吐出了温热的气息:“小雨姐姐你真好。”
姜小雨僵视着阳台外的苍穹,说:“你也很好。”
田巧在她面前坐好,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比起西瓜,我更喜欢吃草莓,但要吃到可口的草莓,要等到冬天了。”
姜小雨记住了,她喜欢吃草莓,她不咸不淡地许诺:“那等冬天到了,水果超市进了草莓,我带回来给你尝尝。”
“好啊。”田巧说。
……
八月跟着厨房里炒米粉的香气一起开始展开。田巧半眯着眼在被窝里抻了个懒腰,空调的冷气充足,她两只眼睁开了,却舍不得起床。
实际上也没什么事赶她起床,毕竟她这会儿又没工作。但是她听见了妈妈舞动锅铲的声音,食欲冒了出来,于是她挣扎着起床刷牙,五分钟后坐到了餐桌前,吃着金黄的炒米粉。
吃到一半有点口干,她开了一盒草莓牛奶喝,这时她的堂姐田栩提着一袋荔枝走了进来。
田栩比她大六岁,两个多月前结了婚,田巧听妈妈说堂姐怀孕一个月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田栩的肚子——平平无奇。
田栩惊讶地问她:“你没去上班吗?”
田巧嘴唇松开吸管说:“我辞职了。”
“为什么!?”田栩瞪大了眼睛,“工作不好吗?”
田巧扁扁嘴,想要跟她吐槽一下那家快递公司的待遇有多差,许惠萱忽然从厨房走出来了,田栩似乎忘了自己上一秒还在问田巧问题,立马把手里的荔枝递到许惠萱的面前说:“婶婶,这是我婆婆种的荔枝,我特意叫她摘了一些给你尝尝。”
许惠萱笑得很开心,跟她聊了起来。
田栩跟许惠萱的关系更好些,虽然她和田巧是姐妹,但是她们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田巧把话憋了回去,跟透明人一样安安安静静吃早餐。
她们聊着聊着,田栩又问了田巧一遍:“你为什么辞职啊?”
田巧已经不想说了,随口道:“太辛苦了。”
田栩无语的眼神似乎在嘲笑她那点苦都受不了。
“那你得赶紧找工作咯,可不能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田栩说的话无非是大家都会说的话,他们总是特别替人着急,好像催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快点进入社会快点工作快点以二十几岁的年纪做出别人四十年经验才能做出的成就就会有一百万美金入账一样。
田巧讷讷地喝着牛奶摇头:“没看到合适的。”
“你该不会是想赖在家里啃老吧?”田栩怀疑道。
田巧一怔,她不过是停止工作半个月的时间而已,难道人类的每一个阶段都必须是无缝衔接的吗?
他们不允许她有空白期,田巧顿时口干舌燥:“才不是,我只是想……想……”
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