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潇……”
“宋潇………………”
谁?
是谁在叫你?
一片混沌黑暗中,你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日月流转,不知来路归处。
除了……
那声声莫名熟悉的呼唤。
忽然,一束天光撕破混沌,强势又轻柔地落到你面前。
光辉云雾中,有一位鸿衣羽裳的仙子缓步而出,停在你五步之外。
你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裙。
五彩交织却不杂乱,金光浮动却不奢靡。万千星辰皆赋予其上,璀璨夺目又静谧安然。
阴影遮去她的面容,使她如天上日月星宿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她莫不是阆苑琼楼的仙女,来接自己去往地府轮回?
“宋潇。”
在你神飞天外胡思乱想之际,她忽然又唤了你一声。
“宋潇,你————可知罪?”?
“……”
你默了片刻,随后低下头撇了撇嘴。
“我不知。”
“逆天而行,擅改命盘。”
她语气一转,不怒自威。
“宋潇,你好大的胆子。”
阵阵威压袭来,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可你却并不怕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虽然你从不曾见过她,但你下意识知道,此刻她是在吓唬你。
就像……
你了解自己一般了解她。
“那天命又不是我写的,我怎么知道原本是啥样……”
你低着脑袋小声嘀咕:“你们动不动就是天命、因果。可我明明有救人之能,难道就要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几句话而袖手旁观吗?”
“……”
她静默无言,遗世独立,冷漠又温柔地注视着你。
“你们神仙规矩多,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管的。可我是一介凡人,不懂什么命数,自然就随心而为喽。”
“再说了,要是真有什么报应业障,就让我一个人担着好啦!”
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反正我都死了,还怕啥?”
“这业障……怕是已有人担了…………”
“什么?”
那轻飘飘的话音你连个尾声都没听到,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唉——”
你忽听她长叹一声,似悲似叹。
“就知道……会是这般。”
“嗯?”
未等你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便见她莲步轻移,缀着一身星光驱散阴云,教你完全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双明眸灿若星辰,浩瀚星河盛于其间,璀璨的令人心惊。
只一眼,便叫你瞠目结舌。
她的脸……竟与你有七八分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她多了三分出尘绝世,你添了三分烟火人间。
“你……你是……?!你和我长得……??!”
“我就是你,你便是我。”
你再一次听不懂她的话了。
“小幺,”她忽然换了个称呼,语气也不似方才冷淡,“你可后悔?”
“后悔?后悔捅自己那一刀吗?”
你笑了笑,答道:“当时想那么做,便做了。至于其他的,我倒也没想那么多。”
“天王哥哥对我有恩不说,我亦是真心拿他当亲大哥对待。大哥有难,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报应也好,业障也罢,我都不怕,也不会后悔。”
“小福星嘛,当然要护佑旁人了!”
你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朝她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好啦,咱们也该启程去地府啦!”
她看你良久,终是勾了勾嘴角。
“谁说要带你去地府了?”
“啊?人死后不是都得去地府黄泉吗?就算是遭报应下地狱……不也还是地府吗?”
她似是被你逗笑,轻轻笑了两声,空灵清脆,宛若山间鹿鸣。
“福星……自是要庇佑旁人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似是在为某个不知名的人哀悼。
你来不及细想,下一刻便觉天地倒转,心神混沌。
意识消散前,她留给你最后两句话:
“莫忧,莫惧,莫回首。”
“万事,有我。”
“!!!”
大梦初醒,一切都烟消云散。记忆如飞沙般快速流逝,须臾间便无处可寻。
没有彩衣华裳,没有因果业障,只有迷惘的心神和熟悉的屋顶。
她的模样,她的话语,你都已记不清了。
唯有最后那两句,似是危墙下的独木,给予你无限勇气。
“莫忧,莫惧,莫回首。”
“万事,有我。”
莫回首……莫回首……
她……到底是谁?
“小幺?!”
秦娘子一转身,便看到昏迷数日的你此刻却睁眼望着屋顶,一动不动。她激动之余不由惊呼出声,险些摔了药碗。
“怎么了怎么了?!”
花宝燕原本在屋子另一头,听到动静急忙跑过来:“小幺怎…………小幺!!”
你早就从迷茫中回了神,转头看向两人。
只见花宝燕红着眼睛趴在你床边,盯着你瞧了又瞧。秦娘子站在她身后,转过头轻拭眼角。
“你可算醒了……”
花宝燕在确认你是真的醒了以后,当即抓着你的手开始掉眼泪,将憋在心中数日的愧疚忧虑都一气儿哭了出来。
“你说你怎么能那么傻?那刀捅在身上多疼啊!你整整昏迷了七日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天知道花宝燕有多后悔自己将你拉去了聚义厅,若你真撒手离去,她怕是也要愧疚至死。
你哭笑不得地给她擦眼泪,左臂动不了就只能用右手,结果却越擦越多,袖口都被打湿了。
“好了好了宝燕,小幺才刚醒,该喝水润润嗓子才是。这样,你快去聚义厅将此事告知诸位叔伯,我去请张大夫来诊脉。”
秦娘子抚了抚花宝燕的后背,又贴心地给你喂了一杯水,你这才感觉自己能开口说话了。
“对!我得赶快告诉公明哥哥他们!!”
花宝燕风一样的走了,秦娘子见状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花宝燕更让人熟悉。
“嫂嫂,你怎么在这儿?我……我又是怎么……?”
秦娘子坐在床边摸了摸你的鬓发,手指划过瘦削的脸颊时不由鼻头一酸。
“那日是张陆大夫为你拔了刀、治了伤。我虽未亲眼见到,却也听闻洗下的血水足有十数盆,泼在树下更是将那金桂染的猩红。”
“大夫道你失血过多、凶多吉少,叔叔伯伯们便在院中守了数日,说要吓退来索命的鬼差,直至你性命无忧方才散去。”
“公明伯伯除却探望晁天王,更是一刻未敢离你身侧。就算我等女眷前来照看,他亦是在偏房守候。”
“晁天王恢复的很快,前几日已能下地了。今日众位头领在聚义厅议事,想来待宝燕传去消息,不久便能赶来……”
秦娘子知你想了解的事太多,便捡些重要的说与你听,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张陆,又急忙出门差人去请。
与此同时·聚义厅
晁盖虽已无大碍,但到底是伤了心脉,如今气血尚未恢复,故而面容还有些苍白。
这短短半月内,先是晁盖中箭病危,再是众人苦寻仙草,最后是你拔刀自尽。桩桩件件都打的梁山上下猝不及防,以致现在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唯恐下一刻又生出什么祸事来。
此次议事不为别的,只因那曾头市这几日在外大肆宣扬晁盖中箭身死的谣言,导致周边州府愈发蠢蠢欲动,今日更是派兵试探,嚣张非常。
之前因你性命垂危,众人无暇顾及其他。而今你性命已然无忧,晁盖的伤情也逐渐好转,众人当然不肯再忍气吞声,直说要发兵攻打,好叫他们瞧瞧梁山泊的厉害。
哄闹声中,宋江刚要开口安抚,却听花宝燕那莫名悲凄的声音远远传来:
“哥!天王哥哥!公明哥哥!哥!!!”
众人闻之一震,忙向外看去。只见花宝燕快步跑进厅内,身形踉跄,眼角还挂着泪水,抽抽搭搭道:?“小幺……小幺……!!”
“?!!!!!”
宋江当即心头一痛,险些跌下椅来,腿脚软的半天不能起身;吴用眼中含泪,只觉气血上涌,喉间漫开一片腥甜;晁盖耳边轰鸣不止,好似那支箭仍插在心口,痛不欲生。
其余众人亦满面悲色,扈三娘甚至已经忍不住低声抽泣,谁料花宝燕又大喊一句:
“小幺……她醒了!!!”
“…………”
“???”
“!!!!!!”
花宝燕边哭边看着众人飞快涌出去,直至花荣又气又急地拍了下她的脑袋。
“你这丫头!小幺醒了是好事,你哭甚?”
“我高兴嘛!”
眼泪不要钱般一行接一行,她抽噎道:“高兴还不让人哭……我喜极而泣还不行了?!”
花荣哭笑不得地瞧着自己这哭包妹妹,心里又急着去看你,只好半拖半拉着花宝燕向小院奔去。
再说宋江一行人刚进院便碰上诊治完毕的张陆,忙拉着他问情况。
“哎呀,老朽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福大命大之人呐!”
“幸而那柄短刃刀尖缺了一分,否则心脉尽断,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救性命。”
“诸位头领安心,小幺如今只需好生将养即可,性命无碍啦!”
众人松气之际张陆又多嘱咐一句: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不必说这般损害元气的重伤。切记小幺半年内不可大悲大恸,否则若再次伤及心脉,怕是……”
张陆话未说尽,众人却已懂了言外之意。
忧心之际却见秦娘子推门而立,笑盈盈道:“众位叔伯怎得还不进来?小幺一早便听到脚步声,此刻急得正问呢。”
等待,一定是这世上最漫长、最磨人的事情。
伤口隐隐作痛,你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两眼定定望着屋门,愈发心焦如火烤。
直至看到宋江的那一刻,你漂泊的心神才终于寻到了依靠。
你微颤着朝宋江伸出右手,后者亦红着双眼快步走向你,激动之余险些被一旁的凳子绊倒。
他坐在床边紧紧握住你的手,嘴唇张张合合却吐不出半个字。泪水落到指间,让你想起了那日的夕阳残血。
“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他颤着声音不断低语,抬手抚过你耳鬓不似往日柔顺的青丝,又落下一滴泪来。
“男子汉大丈夫,”你强压下鼻尖酸涩,笑着抹去他的泪水,“哥也不怕我笑话啊?”
宋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捏了捏你瘦削的脸颊:“小没良心的。”
你看向他身后的宋清,担忧道:“爹爹他……?”
“你放心。”宋清上前一步,红着眼睛安慰你,“只说你领了任务下山,父亲并未生疑。”
未等你松气,他又道:“所以你这丫头得快点儿好起来,不然我可不帮你一直瞒着……”
话音未落,他再也忍不住,头一转便泪如雨下,匆匆出了屋子。花荣、王英、朱仝等人见状也一同跟了去。
宋清这些日子时时在宋太公面前作戏,一面说你领命下山,另一面又说宋江忙于照料晁天王分身乏术,不敢将自己的恐惧与焦虑显露半分。
如今终于看到你安然醒来,他又怎能再忍得住?
宋江握了握你的手,又向你微微摇头,你亦笑着点头回应。
视线划过屋内众人,最终落到晁盖身上。
“看来……天王哥哥……已然大好了。”
“好了,都好了……”
你从未见过晁盖落泪。可此时此刻,令无数人敬畏的梁山泊主就这样缩在你床边,一张口,泪就落了下来。
“傻妹子啊,你若是……你让天王哥哥如何独活于世?”
“你真是要吓死哥哥了……”
原本众人就被宋清引得心中感伤,如今再看晁盖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