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外,呼延灼和徐宁站在最前头,刘唐、三阮和白胜紧邻在侧,其余将领亦围过来,个个神情忧虑,眉头紧锁。
大帐内,晁盖昏迷于塌上不省人事。林冲心急如焚,在方寸之地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向你与军医忙碌的身影。
拔箭、止血、上药、包扎、施针。你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好似并未被众人这惊慌失措的情绪影响。
但只有你自己知道,此时此刻你到底有多慌乱。
床头柜上的香囊已被黑红鲜血浸透,利箭将其穿破一个大窟窿,露出碎成几块的铜钱。
毒箭正中心口,若不是被小小福挡了一下而偏离心脉,便是大罗金仙来了都无力回天。
箭身上‘史文恭’三字明晃晃地嘲讽着所有人,似是打定主意无人能救晁盖,坐等看你们梁山的笑话。
可你又必须不能慌,不能乱。
那军医学识浅薄不说,更不敢下手救治,否则一时不慎治死了,自己岂非也要赔进命去?
再加上此战大军伤亡惨重,林冲虽能坐镇中军稳住局面,但主帅命在旦夕定会导致军心涣散,若此时曾头市派兵偷袭,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若手足无措,军医必畏首畏尾,众将必人心慌乱。
拿针的手在微颤,你强压下泪意与心慌,将银针准确刺入穴位。
宋潇,你死也得撑住!
“小幺!”林冲见你过来急忙迎上去,“大哥的伤势如何?”
“那毒药太过猛烈又世所罕见,我虽能暂时压下毒性却不能彻底根除。”
“那该如何是好?!”
“好在利箭没有伤及心脉,那便还有转圜的余地。这样,我先护送天王哥哥回山,待查阅医书典籍后自能寻到解毒的法子。”
你强扯出一抹笑容,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哥哥莫优,有小幺在呢。”
林冲看着你疲惫的神情,心知你这话怕是在安慰自己。但奇怪的是,他竟真的松了口气。
小福星,总是能给人带来希望的。
大军没有将令不得擅动,故林冲差三阮、杜迁、宋万与你先一同护送晁盖回山,其余十五位头领则驻守原地等待宋江将令。
马车内,晁盖横躺在中间的座板上,身下垫了三层绒被,微蜷着身躯,双眼紧闭。
你守在一侧不时换洗帕子敷在他额上,心乱如麻。
谁都不知道医书上究竟有没有记载此毒,更不知药坊里是否备有解药。你之前对林冲的那番说辞,也不过是为了暂安军心罢了。
赌,你根本就是在赌。
“小幺……”
晁盖不知何时醒了,忽然轻声开口唤你。
“天王哥哥!”??
你紧紧握住他的手,眼角微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哥哥无事……别担心……”
晁盖面容苍白,唇色发紫,气若游丝,你如何能信他?
“哥哥放心,有小幺在呢,有小福星在呢……”
声音不觉染了三分哭腔,你赶忙强压下泪意,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哥哥这伤无甚大事,在妹妹面前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哥哥只需吃几服药,再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就能好起来了,就都好了……”
你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话,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晁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问你为何会在此,这又是要往哪儿去,军中现下情形如何。
可他看到你通红的泪眼,看到你因恐惧而微颤的指尖,看到你憔悴的面庞,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一句:
“别怕……”
晁盖摸了摸你的发顶,掌心一如从前那般温暖。
他似乎还笑了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来安慰你。
“小幺别怕……天王哥哥没事……别怕……”
压抑许久的恐惧与忧虑随着泪水倾泻而出,你顿时泣不成声。
“我不怕……”你握着晁盖的手泪如雨下,“我不怕,哥哥也不怕……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驾车的阮小五听到车内动静本想掀帘,却被身侧的阮小二制止了。
只见自家二哥红着眼睛冲自己摇摇头,随后转身狠狠打了下马鞭。
马车飞驰而过,扬起一路尘埃。
梁山,就要到了。
宋江、吴用、公孙胜等人亲到南山酒店相候,同时戴宗出发前往凌州传令大军回山。
晁盖的伤势眼下较为平稳,你嘱咐医坊的张陆大夫抓药熬煮好生看护,自己则回屋去查阅药典。
高愈八尺的书架足足占了一整面墙壁,皆是你往日收藏的医书典籍、地方志传和画本小说。
你将案上的笔墨纸砚一把拂到地上,向来被自己视若珍宝的古籍随意丢置,魔魇般快速翻阅着一本本医书,妄图从前人圣手的记载与经验中寻得一丝生机。
“乌头……砒霜……断肠草……不对……”
“马钱子……鹤顶红……雷公藤……箭毒木……不对……”
“面色发红……不对;恶寒无汗……不对;脉象浮紧……不对;舌苔黑燥、唇焦鼻煤……还是不对!”
架上的书本一点点减少,你心底紧绷的最后一根弦也逐渐崩断。
直到将手边的典籍查完,你起身想再从架上搬些书下来,却对着空荡荡的书架愣了神。
原来所有医书都已看完了。
可你还是没找到晁盖中的那种毒。
更没寻到救他的方法。
心弦断裂之际,你听到了自己崩溃的声音。
没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
你突然冲上去将架子上所有书都拨到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梁山上下所有人的期许连带晁盖的性命都系于你身,结果你却连他中的什么毒都寻不到。
“师父……”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你瘫坐在无数名医圣手的传世著作中无助又绝望。
“师父,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师父……”
‘啪!’
被你放在案角的流光突然掉在地上,正好砸中一本摊开的地方志传。
你心念一动,慢慢倾身将流光拾起,露出书页上工整的字迹。
[白眉沙环蛇,别名鬼影,剧毒。头部呈扁形,额上生两道白眉,背布褐色点状沙环,体长约九寸、一指粗细。此蛇生于西域沙漠,异常罕见……]
[中毒者全身疼痛,口唇发绀,言语艰难,全身浮肿,视物模糊,心率过快……]
[当地传闻此蛇为天神使者,专于黑夜猎杀罪孽深重之人。天神为防误伤,特降神草于世,专解鬼影之毒……]
手指滑至最后一行,你不由轻声念道:
“红背……龙舌草?”
与此同时·院外
阮小七和张顺低着脑袋坐在墙根底下;阮小五在一旁抱臂而立,静默无言;武松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眼紧闭的院门;杨志抱着宝刀倚在门边,眉头紧锁;扈三娘、王英、孙二娘和张青立于门两侧,皆是同样的满面愁容;花荣、花宝燕、柴进和宋清四人站在门前,不时沉沉叹气。
“娘子,”王英揪了揪扈三娘的袖子,小声道,“要不……你和宝燕妹子进去瞧瞧?”
“不行!公明哥哥专门吩咐了不能催小幺,咱们安心等着就是。”
“不是催。我这不是怕小幺被逼得太紧,让你们进去给宽宽心嘛。”
“王英兄弟说得不错!”武松闻言也凑过来,“小幺一回来就闷在里边儿,话也不说,饭也不吃,这真是急死人了!”
“叔叔莫急,”孙二娘走近拍了拍他的胳膊,“妹子既说了有法子,咱们便该相信她。”
“就怕那蠢丫头是为了安咱们的心,”杨志声音沉闷,随即重重叹了口气,“反倒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扛着。”
阮小七边叫嚷边起身:“都怪那张老头没本事!这个不知道那个不会治,这才把小幺累成这样!看俺怎么收拾他!!”
“七爷冷静!”张顺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阮小七,另一边的阮小五也捂住他的嘴。
“小丫头已经够烦的了,你就别再添乱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柴进和花荣见状刚要说话,随即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一瞧,原是宋江来了。
宋江与众人见过礼后,目光落在了宋清拎着的食盒上。
“小幺还是闭门不出?”
“怎么敲都不开门,我们也不敢擅闯打扰,就只能……”宋清上前一步道,“三哥,小幺最听你的话,你快去劝劝她吧,万莫太逼着自己了。”
“是啊哥哥。”“公明哥哥快去劝劝吧。”“哥哥快进去看看吧。”
宋江站在门前缓了口气,抬起的手还未落到门上,只见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带起一阵寒风。
此时此刻,兄妹两人同样的双眼通红,同样的面容憔悴,却也同样的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红背龙舌草!快去寻红背龙舌草!!!”
红背龙舌草,全株赤红,叶似弯月,生于大漠绿洲,极其难寻。若能得此药草,晁盖的毒便不在话下。
宋江当晚分派十路人马下山,前往各州府寻购草药,限期两日,到期必归。
同时你再次埋身书海,企图找到红背龙舌草的替代品。
两日,二十四个时辰,梁山上下皆灯火通明,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度日如年般的存在。
第一日,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第二日正午,四路人马回山,并未寻得草药。
第二日下午,五路人马回山,仍未寻得草药。
今晚便是到期之时。两日内,你可保晁盖安然无恙;两日后,便是命由天定,即便找到解药也无济于事。
而现在,只剩最后一路人马未归。
“小幺!小幺!!”
花宝燕风风火火地闯进药坊来,一把拉住你就往外跑。
“诶?难道找到红背龙舌草了?!”
“差不多差不多,听说是戴宗哥哥带回来个人,他手上有药,现下哥哥们都在聚义厅呢!”
“那咱们快走!”
“我来!”“让我来!”“用我的!”
聚义厅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你老远儿就听到众人的哄闹声直冲云霄,险些掀翻了房顶。
花宝燕拉着你鱼儿一般从人群中挤进去,边挤边喊:“都让让都让让!小幺来了!!”
待你好不容易挤到中间时已出了半身汗,可眼前的场景却又让你大吃一惊。
只见宋江突然撩袍一跪,身后的吴用等人见状也跟着跪下,周围瞬间黑压压跪下去一片,独留你和花宝燕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不,还有一个人也站着。
众人跪的正是他。在嘈杂声中你抬头望向那个背影,恍惚间竟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交叠重合。
你一时怔在原地,声音细弱蚊蝇,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师父?……”
那人似乎听到了你这几不可闻的呼唤,应声转身。
但让你失望的是,他并不是无名。
可你对他的出现仍惊诧不已,当即失声道:“是你?!”
竟是当初阻拦你去曾头市,并将你迷晕的那个人?!
此时的他身躯挺拔,若非鬓发花白、皱纹横生,又哪里瞧得出来是个老者?
就在你出声的同时,他施施然抬起右手朝你一指,似是在做一件再随意不过的事情。
“我要——————她!”
“…………?”
周围忽得安静下来,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在你身上。
你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我?什么————诶!!”
话音未落,你便感觉有人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用力一拉,紧接着眼前一暗,花荣那结实的后背便出现在面前。
“不行!!!”
你从未听过花荣如此愤怒的嘶吼,这一声更如同火药捻一般瞬间将聚义厅炸开了锅。
“不行!谁敢动我妹子我跟他拼命!”“我早就说这老头儿没安好心,现下果然要来害小幺!”“要换用俺的命来换!休动俺妹子一根毫毛!”“什么一命换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