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小铁盒子里的钱慢慢多了起来。

她看着里面的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有期待，也有忐忑。

两个多星期后，小铁盒子里的钱终于攒够了88元。她数了又数，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地把钱装好。

那天是周末，母亲下晚班回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她看起来很疲惫，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一层灰尘，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手里提着一个印着超市标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打折处理的水果和蔬菜。

“妈，你回来了。”我从房间出来，走到门口迎接她。

“嗯。”母亲应了一声，把超市袋子放到地上，揉了揉肩膀。

我走到茶几边，手里拿着那个用药店纸袋装着的腰带，她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茶几靠近母亲坐的沙发一侧。

她的动作有些迟疑，放好后，她后退了半步，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妈，这个……给你。”

母亲正在揉肩膀，听到声音，目光落到茶几上的纸袋上，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你买这啥？神神秘秘的。”

“……是热敷腰带。”我小声的说，不敢抬头看母亲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解释道，“你不是总说腰疼吗？这个可以热敷，缓解酸痛的。”

母亲放下手，拿起茶几上的纸袋，打开，拿出里面的腰带，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说明，又看了看包装盒上的价格标签，眼睛里的疑惑变成了惊讶，然后，脸色一下就变了。

原本因为疲惫而显得松弛的脸部线条瞬间绷紧，眼神变得锐利。

“你钱哪来的？！”母亲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个分贝，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怒气，这是她最先关心的问题，语气里充满了质问。

我被母亲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身体微微缩了一下，但还是小声地回答：“我省的……还有，我放学去发了几天传单……”

“发传单？！你不好好读书，去发什么传单？！”母亲的声音更高了，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你知不知道现在学习多重要？你一个高中生，正是要抓紧学习的时候，你跑去发传单挣那点小钱？你把心思都用到哪里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搞这些歪门邪道！你以为发点传单、挣点钱就是分担家务了？你耽误的学习谁来补？！”

她指着茶几上的腰带，语气更加尖刻：“八十八块钱啊！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钱？家里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跟你爸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挣点钱容易吗？！我给你钱，是让你在学校好好吃饭，买点学习用品，让你能心无旁骛地好好读书的！不是让你拿着去买这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的！”

母亲来回踱了两步，显得异常焦躁，继续说道：“你一个高中生，不好好把书读进去，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买个这玩意儿能顶什么用？能让你妈的腰立刻就不疼了？啊？这点东西能舒服到哪儿去？

我生你的时候腰疼，坐月子没人管，腰疼得晚上睡不着觉，我照样起来带孩子，照样干活！这点疼算什么？用得着你花八十八块钱来给我买个这？！”

“我就是想让你……腰能舒服一点……”赵盼儿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委屈，试图为自己辩解。

“舒服一点？！”母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里带着嘲讽，“这点东西能舒服到哪儿去？

我需要的不是这个！我需要的是你能懂事，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能让我少操点心！你看看你！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思去发传单、攒钱买这个？

你把心思花在正事上行不行？！别人家的孩子，放学回家就写作业，复习功课。你呢？跑去发传单？为了挣这点小钱？你知不知道你浪费的时间、耽误的学习，将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以为你现在挣这点钱就能帮上家里了？等你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好工作，将来怎么办？那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难！”

母亲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仿佛要把所有的不满和担忧都倾泻出来：

“这钱你攒得容易吗？你发传单挣几个钱？这点钱攒下来，给自己买点吃的穿的不好吗？非要花在这上面！真是没脑子！一点都不会打算！以后怎么过日子？

谁能跟你过？我供你吃穿，让你去学校读书，是希望你将来有出息，能自己养活自己，能过上好日子！不是让你现在就去社会上瞎折腾，耽误自己！”

她指着赵盼儿，眼睛里带着血丝，仿佛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看看你！家里让你做点事，不是做不好就是添乱！让你看着弟弟，能让他摔成那样！让你炒个菜，能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现在倒好，不好好读书，跑去发传单，攒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多操心？！”

客厅里顿时一片沉默，只有母亲急促的呼吸声回荡着。

赵盼儿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无处可逃。她看着母亲愤怒的脸，看着茶几上那个被扔下的腰带。

“行了行了，别说了。”母亲终于放下了狠话，声音里带着一种彻底的失望和决绝，

“我不需要这个。你拿回去，趁早拿去退了！八十八块钱，不是个小数目！赶紧拿去，把钱退回来！”她说完，抱着双臂，转过身不再看她。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听见没有？！”母亲见她没动，又转过身来，语气更加严厉，“杵在那里干什么？赶紧拿去退了！别等人家不给退了！！”

赵盼儿低着头，慢慢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腰带，把它重新装好放回药店的纸袋里。

一路上，她脑海里回荡着母亲昨晚的话，脸颊有些发烫。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药店的人说，说她要退货？说她妈妈不喜欢？说她乱花钱被骂了？每一种想法都让她觉得难为情。

走到药店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几秒钟，终于推开了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店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店员在整理货架。

“你好，同学，要买什么？”店员看到她，微笑着问道。

我走到柜台前，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柜台上，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你好……我想退一下这个……”她指了指纸袋里的腰带。

店员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收了一些：“退货？是质量问题吗？”

“不是……不是质量问题……”我摇了摇头，手指绞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店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腰带，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没有多问，只是公事公办地问道：“有小票吗？”

“有……有。”我赶紧从书包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找出那张皱巴巴的小票，递给店员。

店员接过小票，仔细核对了一下商品和价格，然后说：“好的，请稍等。”

她走到收银台，操作了一会儿，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币和一些硬币，数了数，递给赵盼儿：“一共是八十八块钱，您收好。”

我接过钱，她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里，然后把纸袋和腰带留在柜台上。

“谢谢……”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匆匆走出了药店。

回到家，母亲厨房里给弟弟冲奶粉。弟弟坐在客厅的坐垫上，手里抓着一个旧玩具，咿咿呀呀地叫着。

我走到厨房门口，把钱包里的八十八块钱拿出来，递给母亲：

“妈，我把那个腰带退了，钱在这里。”她把钱放在厨房的台面上，没有直接递到母亲手里，仿佛这样能减少一些直接的接触和可能的斥责。

母亲正在摇晃奶瓶，听到她的话，头也没有抬，只是伸出一只手，拿起了台面上的钱。

“嗯。”母亲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摇晃奶瓶，仿佛这件事已经翻篇，再也不值得提起。

赵盼儿站在那里，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天后，赵盼儿放学回家，刚进门，就看见弟弟坐在客厅的坐垫上，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玩具——一个颜色鲜艳的塑料小汽车，带着声光效果，按一下按钮就会发出“嘀嘀”的喇叭声和闪烁的灯光。

弟弟玩得很开心，咯咯地笑着，把小汽车推来推去。

这个小汽车看起来不便宜，至少要几十块钱。

母亲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弟弟玩，一边手里忙着缝补弟弟的衣服。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着弟弟玩新玩具的样子，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站在门口，看着弟弟手里的新玩具，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没有说话。

我没有问这个玩具是什么时候买的，也没有问花了多少钱。

我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客厅里回荡着弟弟的笑声和小汽车发出的“嘀嘀”声，以及母亲缝补衣服时细微的针线摩擦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家庭日常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