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已经一岁出头,正是学走路的时候。
这个年纪的孩子,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马达,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探索欲。
他扶着小茶几的边缘,小小的身体一晃一晃地往前挪动,每走两步就因为重心不稳或者被地上的玩具绊到,噗通一声跌回厚厚的卡通坐垫上。
摔倒了也不哭,有时会发出咯咯的笑声,有时哼哼唧唧地自己爬起来,继续尝试。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也意味着他制造的“事故”越来越多,地面上常常留下各种痕迹。
赵盼儿从房间出来,准备去厨房倒水。
刚走到客厅门口,就看见母亲正半蹲着,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撑着后腰,另一只手拎着一块湿漉漉的布尿布和一条湿毛巾,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擦拭着。
地面上有一大滩水渍,是弟弟刚才尿在地上撒得。
那滩液体在木地板上晕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母亲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每擦一下,身体就跟着轻微地颤抖一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的脸因为用力而有些扭曲,嘴唇紧紧地抿着,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吸气声,仿佛正在忍受着某种疼痛。
“你扶着他点,他老摔。”母亲没有回头,只是咬着牙说,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忍受的疼痛,
“我这腰啊……弯着、拖地一低头就拉着,跟要断了似的。”
她直起身那一刻,身体猛地向后仰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哎哟”,听起来像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赶紧扶住旁边的沙发背靠,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身体微微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缓过来,重新弯下腰去,继续清理地上的尿渍。她的动作比刚才更慢了,仿佛每一下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走过去,把水杯放到茶几上,然后蹲下身,从母亲手里接过布尿布和毛巾:“妈,我来擦吧。”
这天下午第四节课后,下课铃刚响,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
同学们纷纷放下书本,有的去接水,有的凑在一起聊天。班上的几个女生挤在讲台边,等着老师改作业。
她们一边等,一边小声地聊着天,声音里带着青春期的活泼和对即将到来的节日的期待。
“哎,这周六就是母亲节了,你们准备送什么礼物啊?”前排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几个同学说。
“礼物?我昨天给我妈画了张贺卡,画了我跟她一起出去玩的照片,她超开心。”
另一个女生笑着说,“还给我加了五块钱零花钱呢!说我画得好。”
“五块钱?也太少了吧。”旁边的女生撇撇嘴,“我妈才不吃这套。我给她写诗她看不懂,说不如帮她拖地。”
“写诗确实没啥用,我妈也说那些虚的没用。”另一个女生接话,“我妈说了,只要我成绩考好了,啥都不用送,比啥礼物都强。”
“就是,我妈也这么说,让我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不过我还是给我妈买了一盒巧克力,她爱吃甜的。”
“我准备给我妈买束康乃馨,花店门口好多。”
赵盼儿没说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刷着练习册。
她听得见她们的对话,那些关于贺卡、零花钱、写诗、拖地、成绩、巧克力、康乃馨的词语,像一个个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思绪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她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用笔在练习册上写着字。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家里没有母亲节的氛围,也没有讨论礼物的习惯。
等人渐渐散去,教室里安静了一些。赵盼儿写完一道题,停下笔,轻声问坐在她旁边的同桌:“你们刚刚说的是……这周六是母亲节?”
同桌正收拾书包,听到她的话,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然后笑了笑:“对啊,老师不是前天说了吗,还在黑板角写了‘感恩教育’几个字,提醒大家别忘了。你没听见?”
赵盼儿“哦”了一声,把头低下去继续写字,但笔尖停在了一个字上,再也写不下去。
她的脑海里突然回荡起母亲刚才扶着腰、咬牙擦地的样子,回荡起母亲那句“我这腰啊……”。她突然想到:如果能让妈妈的腰不那么疼,是不是比写诗还好?是不是比考好成绩、比任何礼物都更能让妈妈轻松一点?
放学路上,她背着书包,慢慢地走着。
路过那个熟悉的药店时,她停下了脚步。
药店的橱窗上贴着一张红色的广告纸,上面印着一个产品图片和醒目的几个字:“远红外热敷腰带 ·缓解劳损酸痛·原价188,特价88元”。
她站在橱窗前,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
图片上的腰带看起来很厚实,带着电线,旁边还有一些小字说明它的功能。
88元,这个数字在她脑海里盘旋,像一个沉甸甸的问号。她看了看药店里面,又看了看自己的书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只是默默地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下晚自习,她再次路过那家药店。
那张红色的广告纸依然贴在橱窗上,上面的“远红外热敷腰带”和“特价88元”几个字依然醒目。
她又一次停下了脚步,盯着那张图看。脑海里又浮现出母亲弯腰擦地时痛苦的样子。
88元。这个数字又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站在橱窗前,比昨天犹豫的时间更长。她看着药店的门,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口袋。
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药店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里很安静,只有几个顾客在柜台前咨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店员看到她进来,微笑着走了过来。
“同学,想买点什么?感冒药还是创可贴?”店员的声音很温和。
赵盼儿走到橱窗边,指了指那张广告纸:“请问……这个腰带还有吗?”
店员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有啊,这款卖得挺好的,特别是最近。要买个送长辈的?挺多学生来买的,过节嘛,送个实用的东西,老人也喜欢。”
她点了点头,站在那里,看着那张广告纸,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那之后,她开始每天把早餐的包子省成半个,剩下的半个留到中午吃。
学校食堂的饭菜,她不再去打那些带着肉的菜,只打最便宜的素面或者米饭配免费的汤。
她不再买新的文具,用旧的笔、旧的本子。
放学后,她也不坐公交车了,而是选择步行回家,虽然要多走半个小时,但能省下两块钱的公交费。
周末,她去附近的小区和商场,找到一些发传单的临时工作,一天下来能挣十几块钱。
她把省下来的钱和发传单挣的钱,一块一块地存进一个小铁盒子里。
每天晚上回到家,等母亲睡着了,她就偷偷拿出铁盒子,把当天省下的钱放进去,然后数一数,看看离88元还有多远。
硬币叮当作响,纸币沙沙作响,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