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

教室里一点也不安静。

前排的男生们聚在一起，大声地聊着游戏和球赛。

“昨天那场球看了吗？最后绝杀了！”

“看了看了！太牛了！”

“我跟你说，那个操作，简直了！”

后排的女生们则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个明星又出了绯闻，哪个牌子的口红颜色好看。

“你知道吗？那个李子艺和黄云风分手了！”

“啊？真的假的？我昨天还看他们秀恩爱呢！”

“骗你干嘛！新闻都爆出来了！”

偶尔，还能听到几个男生在讲台上边，大声点评着“哪几个女生是班花”。

“我觉得咱们班周一一最漂亮！”

“切，审美有问题！我觉得李礼才好看！”

“周深云也挺不错的啊！”

他们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着一本《现代文阅读理解技巧》。书上的字我都认识，也不是看不懂，但就是看不进去。那些字像浮在水上的叶子，怎么抓都抓不住，飘飘荡荡的。

我没有被提到在“班花”的名单里，也没有人注意到我坐在角落里看书，或者说，假装看书。

身边的林青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吸声轻轻的，像一只安静的猫。她的世界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离开来。

我合上书，看着教室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天花板上有一些污渍，像某种抽象的地图，我盯着它们看，试图放空大脑。

快放学前一节是自习课。

班主任突然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些，但还是能听到窃窃私语。

“同学们注意一下。”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这周五下午有家长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

“大家回去通知家里人一下，准时过来参加。”

班主任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各种各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又要开家长会了！”

“天哪！我妈肯定又要来了！”

“我妈估计又要跟班主任聊我玩手机的事了，惨了惨了！”

“我家更惨，我爸上次来了以后，我周末就被罚写了五千字检讨！”

“我妈说她没时间，让我自己去听，烦死了。”

班主任宣布完家长会的事情，教室里依然嗡嗡作响。大家都在讨论着各自的父母可能会说什么，或者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审判”。

“哎，你们说，这次家长会会不会发期中考试成绩啊？”

前排一个男生突然问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嘈杂中却像一声惊雷，瞬间让不少人安静下来。

“啊？应该会吧？”另一个女生接话，“往年好像都是家长会之前或者家长会上发成绩的。”

“完了完了，”刚才问话的男生哀嚎起来，“我这次考得稀烂，我爸肯定又要骂死我了！”

“我也是，”旁边有人附和，“数学选择题蒙错了好几个，感觉要掉出前三十了。”

“我妈说，要是再考不好，就不给我买新手机了。”

各种各样的担忧像病毒一样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林青也抬起了头，她看着我，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喂，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她问，“感觉如何？”

我的心猛地一沉。期中考试……我努力回想着考试时的情景，那些模糊的题目，那些不确定的答案。

“……不知道。”我小声回答，垂下了眼睛。其实心里大概有个底，不会太好。

“别不知道啊，”林青笑了笑，“你平时那么认真，肯定没问题吧？”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夸我，但我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

“我听说，”林青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我，“咱们班主任习惯把成绩单提前一天发下来，让大家先有个心理准备。”

“提前一天？”我愣了一下。

“对啊，”她点了点头，“家长会是周五下午，那成绩单估计就是周四下午发吧？”

周四下午……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强烈的忐忑涌了上来。

周四发成绩，周五开家长会。

这意味着，我只有一天的时间来面对那个冰冷的数字，然后就要看着它被呈现在家长面前。

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成绩单上的分数，红色的数字，刺眼又冰冷。我甚至能想象到父母看到成绩单时的表情，失望、责备、或者更糟糕的——沉默。

那种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人难受。

我低头，用笔尖在草稿纸上戳着，一个又一个的小点，像要把纸戳穿一样。

“你怎么了？脸这么白。”林青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

“……没事。”我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

怎么会没事？

期中考试的成绩，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分数。它像一把尺子，衡量着我在父母眼中的价值，衡量着我是否“懂事”、“努力”、“有前途”。

我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教室的喧嚣都离我远去，只剩下我一个人，被困在对成绩和家长会的恐惧里。

“哎，别想了。”林青拍了拍我的肩膀，“反正都考完了，想也没用。大不了回家挨一顿骂呗，又不是没挨过。”

她的话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洒脱，但对我来说，却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挨骂……对我来说，不仅仅是挨骂那么简单。

我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画圈，那些圈不再是密密麻麻的，而是变得凌乱，带着一种无助的力道。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我此刻混乱的心跳。

周四……周五……

天擦黑的时候，我背着沉重的书包，一步一步走进熟悉的小区大门。

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吹在围墙上，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种声音听起来有些萧瑟，又像是某种低沉的预警。

楼下小卖部的霓虹招牌在暮色中格外显眼，红红绿绿的光不稳定地跳跃闪烁，漏电似的抖动着，投下不稳定又刺眼的光影。我在那光影里站了几秒，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才慢慢迈开腿往楼上走。

四楼。没有电梯的老楼。楼道里贴着泛黄的旧报纸，试图遮盖墙壁上陈旧的裂纹和污渍。空气里弥杂着各家厨房飘出的饭菜香，有炒菜的油烟味，也有炖汤的暖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这个老小区的味道。

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这是家里独有的味道，曾经是温暖和安心的象征，此刻却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压抑和紧张。

灶台的光亮着，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排骨汤，冒着腾腾的白色热气，在厨房里弥漫开来。母亲穿着围裙，背对着门口，正在案板上切着土豆块，刀落在案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她没有回头，只听见开门的声音，便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回来了？鞋放整齐，书包放好，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换下鞋，将书包放在玄关旁的矮柜上。书包很沉，里面除了课本，还有今天学校发的几张通知，其中一张薄薄的纸，是关于周五家长会的。那张纸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肩膀生疼。

我默默去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手上，激得我打了个激灵，也让因为背书包而有些僵硬的肩膀放松了一些。镜子里映出我的脸，看起来很平静，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忐忑和疲惫。我用冷水洗了洗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洗完手出来，我没有立刻去餐厅，而是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

“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轻声问

“不用，马上就好了。”她说着，又转回身继续切菜。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餐厅。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菜。白菜炒粉丝、红烧豆腐。还差一个锅里正在煮的排骨。

父亲已经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手机，正刷着短视频。视频里传来一个男人慷慨激昂的声音，似乎在讲授某种育儿经，音量开得不小，充斥着整个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