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回应，只是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直到发出干净的吱呀声。
洗完碗，她擦干手，回到房间拿上书包。书包很重，压在肩上。
她站在玄关，穿好鞋。
对着客厅里忙碌的身影，她轻声说了一句：“我走了。”
母亲正拿着拖把，弯着腰在地板上忙碌，头也不抬，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嗯”声。
父亲的房门依然紧闭着，里面一片安静。
她站在那里，等了几秒，确定不会有任何声音传来后，才轻轻地拉开门。
走了出去。
然后轻轻地将门带上。
门锁扣发出“哒”地一声轻响。
像某种仪式的结束，又像新一天例行公事的开始。
街上，天光已经大亮，但空气依然冷冽，像一块被冰水浸透的布，紧紧地贴在脸上。
她拉紧了校服的衣领。
穿过楼道，走出单元门，她融入了清晨的街道。
去赶那趟六点五十五分的公交车。
没有人喊她的名字。
没有人追出来叫她带伞。
她就这样，像一颗微小的、无声的尘埃，融入了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走进了新的一天。
前方的路，似乎和昨天的、前天的、大前天的，没有任何区别。
教学楼二楼。
东侧第四间教室。
这间教室的窗户有些年头了，怎么都关不严实，总留着一道缝隙。即使是晴天，也常有风趁着这缝隙溜进来，带着外面的凉意，在教室里打着旋儿。
倒数第三排靠墙的位置，这是我的专属领地，一个能让我尽可能地藏匿起来，又能观察到大部分同学的地方。
我的同桌叫林青。
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大部分时间都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像一只还没睡醒的猫咪。
早自习的铃声刚落。
“喂。”
林青用笔杆戳了戳我的胳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你昨天作业做了吗？”
我把书包从桌肚里抽出来，动作轻缓。
“做了……”我小声回答，“还没改。”
我把作业本递了过去。
林青接过本子，翻开，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哎哟，你这字怎么这么小啊？”她嘟囔着，“密密麻麻的，看着眼睛都疼，我都看不清。”
她也没细看，就把本子随手放在桌上，转过头去，跟前排的几个女生说笑起来。
“昨天那个综艺看了吗？现哥太搞笑了！”前排的女生问。
“看了看了！笑死我了！他那个表情绝了！”另一个女生回应。
“是吧是吧！我就说你肯定喜欢！”
她们的声音压得不低，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活力和无所顾忌。
我把自己的作业本拿回来，摆好，拿出语文书，开始默写课文。窗边漏进来的阳光落在我的手背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冷意，并不暖和。
黑板上，语文老师的字迹歪歪斜斜的，像喝醉了酒。下面几个男生一边假装背诵，一边偷偷摸摸地传着纸条。讲台上的老师戴着眼镜，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或者说，是选择了看不见。
“喂！”
一个纸团突然飞了过来，正砸在我的桌上。
前排的男生回过头，冲我挤眉弄眼。
“别写了！”他大声说，带着一种起哄的语气，“你看看小胖给你画的‘爱情地图’！”
林青“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趴着的身体也直了起来。
“哈哈哈哈！爱情地图？小胖可以啊！”她一边笑一边把纸团推到我面前，“喂，你快看啊！小胖说你坐他对面就是缘分！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突然凑近我，仔细看了看我的脸。
“哎哟，你脸怎么这么红啊？”她笑得更欢了，“是不是被说中了啊？”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被火烤过一样。我赶紧低下头，迅速把那个纸团塞进了抽屉里，什么都没说。耳朵却不争气地红得像煮熟的虾米。
坐在我对面的小胖咧开嘴，露出两排不太整齐的牙齿，笑得一脸得意。
“哎呀，别害羞嘛！”他大声说，“谁小时候没点小心思啊——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这句话一出，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哈哈哈哈！小胖你想多了！”
“就是就是，人家脸红是热的！”
“小胖别自恋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林青敲了敲桌子，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喂，小胖你别闹了啦！”她冲小胖喊道，“人家不说话你就当默认咯！”
她又冲我眨了眨眼，带着一丝看热闹的促狭。
我想解释，想说不是，想说她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他。我想说，她只是偶尔在放学路上多看了一眼那个穿着干净校服、帮老师收作业、笑起来很好看的男生。
我低下头，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画圈，一圈又一圈，圈得密密麻麻，仿佛要把所有困扰和尴尬都锁进这些圆圈里，不让它们跑出来。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
“冲啊！”
“去食堂！晚了没鸡腿了！”
教室里瞬间沸腾，同学们像潮水一样涌了出去，直奔食堂。
食堂里已经人山人海，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不堪。我站在队尾，前面全是打打闹闹、推推搡搡的男生。
“让开点！挤什么挤！”
“哎哟，别推我！”
“你踩我脚了！”
混乱中，有人把我撞了一下。我身体晃了晃，但没吭声，只是默默地后退了半步，重新站稳。这种小碰撞，在食堂里太常见了，已经习惯了。
“你是不是吃纸啊？这么慢！”
后面一个女生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催促和不满。
我转头看了看她，她正一脸焦躁地看着前面。我迅速低下头，继续排队。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油腻又嘈杂。
排了足足二十分钟，我才终于轮到窗口。我指了指最普通的套餐——米饭、白菜、卤鸡蛋。没有要平时最受欢迎的鸡腿或者红烧肉。
林青已经打好饭了，她眼尖，在食堂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空位，冲我招了招手。我端着餐盘，小跑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你怎么不打鸡腿啊？”林青嚼着口香糖，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今天有大鸡腿呢，看着挺不错的。”
我垂下眼睛，看着餐盘里寡淡的白菜。
“……没什么胃口。”我小声说。
“也是。”林青耸了耸肩，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用纸包好，扔进桌上的垃圾袋里，“你又不是去参加什么比赛，吃那么饱干嘛。”
她说着，突然凑近我，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八卦的兴奋。
“对了，问你个事儿。”
我看向她。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林一晨啊？”她问得直白，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探究的光芒。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脸颊又开始发烫，像被抓了个正着。我赶紧低下头，不敢看她。
林青一看我的反应，立刻笑得更欢了。
“哈哈哈哈！你看你！脸上的事比嘴诚实多了！”她笑得前仰后合，拍了拍桌子，“哎呀，别害羞嘛！喜欢谁是你的自由！正常正常！”
她笑了一会儿，又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有点认真。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啊，”她压低声音说，“你要小心点，别瞎动心。”
我抬起头，看向她，心里有些疑惑。
“听说他跟前班那个小陈关系不一般。”林青说，“小陈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每次考试都年级前十的，长得也挺漂亮的那个。”
我点了点头，小陈，我知道，她很优秀，也很漂亮，是老师们经常拿来做榜样的学生。
“他们俩走得挺近的。”林青继续说，“上次我看到他们俩一起去办公室交作业，有说有笑的，感觉关系挺好的。”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带来一丝细微的疼痛。那种感觉很轻，但很真实。我低下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地吃着饭。餐盘里的白菜有点凉了，咬在嘴里，没什么味道，像在嚼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