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铺是一座五层楼阁,时和被传送到一楼,在NPC指引下走进雅间,人满为患。原来高峰时间的幻世录有这么多人……椅子上、桌子上、甚至房梁间,能飞檐走壁的地方头上都冒着对话框。
各种对话框叠在一块,反而看不清字了。时和挤在人群最边缘,不是谁发了句“己见来了”,又不知被哪个眼尖的看见,一时七嘴八舌的对话框都变成“来了”、“在哪”的寻找。
他前面的道路被让出来,像极了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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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的卡槽到了,宴云川正在拆旧换新,耳朵塞着耳机。耳机太降噪,显得说话人声过于喧嚣,他又把耳机摘了下来放成扩音。
“哥,我在学校消息灵着呢!”林朔野声音夹着风声呼呼吹来,“哼哼,不是说让我撑死吗,不是说不带小萌新吗,不是说嫌麻烦吗!哟喂,繁育不麻烦啦,找单身买宝宝不麻烦——”
“林朔野,我这是因为谁?”
“反正不是我!”
“嗯?”
“吧……”
喇叭的声音从心虚到消失,风声跟着停下来,隐约听见另一个人问:“喝哪个?”
“拿铁!正常冰正常糖!”
“老沈他们呢?”
“跟我一样!”
宴云川听见对面点餐台和人来人往的声音,应该在咖啡店。他放下螺丝转了转脖子,拿起手机对林朔野说:“闭关少八卦。要是挂科了我准把你交到舅妈那儿,让你的暑假生活多姿多彩。”
“嘿嘿,哥,你才不会!”
“你可以试试。”
“一直试着呢!”
听这稳坐钓鱼台语气,宴云川一阵头疼,在想林朔野这副没皮没脸的模样究竟是出厂自带的还是后期长残的。正思考到一半,林朔野嚷道:“好!就来……哥,我去帮忙拿咖啡,先挂了!等我下周考完试就去网吧,到时候再慢慢细说!”
宴云川放弃思考:“滚你的蛋。”
挂掉语音,网吧人气瞬间少了一半。游戏区稀拉坐着打峡谷、挂地图的,角落沙发椅横七竖八蜷着午睡的人。俞秋今天放假,网吧只有宴云川。
被林朔野激活的耳朵变得受不了静,宴云川停下动作,准备登个YY和游戏挂着。刚解锁手机,微信收到好几个帮里人的私聊。
清絮:忙完了吗?
柚子:大佬,出事了!
单身:川老板,那个小萌新跟你繁育宝宝被挂了。咱可是帮澄清了啊,奈何一嘴难敌万口根本插不上话,您要不自个儿去看看怎么处理?
小萌新被挂?己见吗?
宴云川蹙眉登着游戏,向单身发起语音通话。
单身秒接,接起一顿好乐,压根没有“出事了”的紧张感:“川老板,你这小萌新哪儿认识的?有点吵架天赋啊!可以帮我撩进帮里不?”
“吵架天赋?”
“啧忘了你不在现场了。”
“刚到。”
宴云川很少进茗铺,屈指可数,对茗铺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年前,帮派有个成员被骗钱,单身委托他处理。那时候的茗铺只有寥寥十几人,而现在,满堂人头密密麻麻,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房梁撑爆。
单身还在继续:“挂他进茗铺的是剑舞红尘帮派的一对CP,两个人说己见在桃源渡抢他们BOSS,肯定是提前知道那只BOSS可以繁育稀有毕方……”
欲加之罪。
宴云川点开己见角色卡的成就栏,稀有妖灵数量变成了1。他指尖敲着桌面,点进详情,喇叭传来毕方尖锐的叫声,夹杂在单身的“事件还原”中。
“你这位再生父母刚开始一个劲保持沉默,大家骂得那叫一个狠啊,我正帮他说着话呢,他突然就蹦出一句……什么……我找找。”
“找到了!”
单身跟念课文似的逐字念着:“‘幻世录的世界BOSS以最高伤害判定归属,你们两个无论是单人还是双打,伤害都不会比我低。而且击败毕方会掉落羽毛,每达到10%的伤害掉落一只。我打了六只,背包里总共60根,你们拿不出羽毛,在撒谎‘。”
念完他笑得直拍腿:“你是不知道那两人看见己见的消息愣了多久。我怀疑啊他们一开始想着己见是萌新,好欺负,想用‘己见是托’这件事激起群愤捞好处,结果没想到己见攻略做得这么足!”
宴云川也没想到。
他看着帮派群里单身发的“吵架截图”,又看向己见角色卡。角色卡的装备属性都还停留在上周没变化,休闲成就倒是又加了几个,怎么看也不像认真做攻略玩的,更像随用随做、现学现卖。
随用随做,随做随用,这也是本事。
宴云川眉眼松下来,关掉角色卡,点开茗铺铺主信息私聊过去:炽姐,麻烦给我上个麦。
昀炽:川老板?
昀炽:引驾行什么时候跟剑舞红尘好上了?我可说好,剑舞红尘这一对明显不占理,我茗铺不能有关系户。川老板,你还是别插手了。
宴云川:不是剑舞红尘。
宴云川:我做己见的证人。
等了半晌,昀炽敲出一个“稀罕”。
茗铺麦响起一道发嗲的女声,是剑舞红尘的那对CP:“就算你没抢我们BOSS好了,那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托?稀有毕方现在整个服务器加起来不过百只,繁育概率不过10%!怎么就那么巧,你打的那只一次就繁育出来了?”
CP另一个男声帮腔道:“跟你繁育的人肯定也是托!暗改你的繁育概率直接改到100%!”
“有没有这个人都不知道呢!一个萌新,上哪认识有稀有毕方的大佬,不会以为自己卖了尹川一个鳞片就攀上关系了吧?”
“宝宝说得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转移了吃瓜群众的注意力。对于玩家来说,玩家抢玩家的BOSS属于内部矛盾,看个乐子就过去了,可是“狗托”会动所有人的蛋糕,绝对零容忍。
一句句“狗托滚粗”、“另一个肯定也是狗托”、“爆出来避雷”铺满茗铺,在逼着己见说出繁育者的ID。宴云川在公屏打了一句“是我”,很快被文字浪潮淹没。茗铺看不见喇叭,看来还是得上麦。
他又点开昀炽私聊。
昀炽:稍等,今天人太多了,我有点卡。
宴云川:麻烦了。
刚发出字,喇叭里传出一句惶恐而又着急的声音:“他不是托!”像荒废的井底突然涌出水,带着清涩和暗哑。宴云川鼠标往上一滑,整个茗铺跟着他动作安静下来。
是己见?
他想再确认一次,己见旁边的话筒暗下去。
没了文字,茗铺莫名显得空旷,一句“卧槽,弟弟你好香”落在中央茶桌旁,惊起人潮沸腾。文字又开始密密麻麻出现,舆论跟着声音倒戈,满屏“这能是托啊”、“肯定是玩家”、“CPDD徒弟DDDD”。
昀炽:不卡了。
昀炽:川老板,我给你排五号麦了,你看看。
而后,因为宴云川一句“桃源渡那天我在,跟己见繁育宝宝的是我。宝宝还没被领取,开了直播间的可以发房间号,我连屏幕共享”,茗铺卡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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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崩前的证词时和没有听见。手腕上的手表还在响铃不停,提示他游戏时间到,可以正大光明逃避,他立马按了关机。屏幕黑下来,映着一张懊恼又惊魂未定的脸。
太冲动了。可是川云不能因为他被骂……
时和喘着气摊靠在椅子上,汗渍很快沁透整个后背,衣服粘着皮肤,极为难受,明明呼吸急促,心脏却跳得很慢,好像快停止一样。他下意识要伸手拿抽屉里的应急药,书架上的摄像头转了半圈。机械转动的声音激活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不能吃药。
强打精神起身,时和跟傀儡牵绳似的走回房,按照计划表的内容看书、吃饭、洗澡。直到晚上八点,接到濯清视频电话。
濯清似乎心情不错。
“宝贝,阿姨夸你今天吃饭很乖,细嚼慢咽没有急,她还说你今天很开心,午饭多吃了一碗。是遇到新的小伙伴了吗?下午在跟谁语音呢?”
果然,濯清看了摄像记录。
头好晕。
不知道是犯病没吃药还是晚上洗澡水放太凉,时和感觉有些发热。怕濯清看出来,他换了个背光的方向,努力睁大眼睛,扬着笑,嘴里说着意识模糊的话,口不择言:“嗯,遇到小伙伴了。”
完了,他在骗人。
“男生,对,上次打本那个,下午在跟他玩。”
不是这样的。
“没吵架,游戏里的人都挺好的,妈妈放心。”
时和感觉飘窗变成了深渊,深渊底下有一只封锁的妖怪。妖怪吞噬了自己,却哄好了濯清。
为什么会这样?谎言为什么会有好结果?
挂掉视频,时和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听见隔壁卧室的争吵声和东西摔落的声音,濯清情绪激动,掷地有声:“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了!你的教育理念就是教儿子骗我是吗?教儿子怎么瞒着我怎么躲着我还纵容儿子去那种地方!时熵,你这样不是爱儿子,是害儿子!”
“时熵,我跟你的教育理念没办法共处。”
“离婚吧……”
“不要!”时和惊叫着醒来。
墙上闹钟指向七点,秒针滴答滴答响,心脏好像跟胸腔分离一样跳得厉害。发梢被冷汗浸湿粘在额角,汗水顺着轮廓往下流。
原来是梦。
时和蜷着膝盖,难受地把头埋进去。也对,父母半年前就离婚了,哪还能离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