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金石为开，难为开。（下）
即使使用灵力把柳为雪咬破的伤口恢复，脖子上依旧会留下一片刺眼的红痕，但金十三倒不是很在意，他将衣领染血的衣服换下，挥手将那柄溯川剑收了起来。
九幽在桑格山，人族也在，为雪他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九幽跟人族同时出现不是巧合，而且蓄谋已久。
余烬的死灰里复燃新生命的芽尖，就跟方伽和柳为雪的身体恢复的一样快。
剑光刺过来的时候，阿倩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她直视着金十三那柄冲过来的剑，任由剑锋划断了耳旁的碎发。
“桑格山，不欢迎你，你走吧。”
金十三的话似乎正中阿倩下怀，没有一丝犹豫，那句暗示的话说完，阿倩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就走了:
“后会有期，人界见。”
阿倩的离去，似乎把压抑在桑格山上阴霾也扯走了，枯枝开始萌芽，重伤的动物们也逐渐痊愈。
只是柳为雪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金十三了。
“养伤，勿念，会归。”
等柳为雪再醒来，见到的，也只有金十三法术留声的这六个字。
“喂!柳为雪你要去哪里？”
不见金十三的第三天，柳为雪实在是受不了了，正准备丢下方伽就这么去找金十三去了，但还是被方伽追了上来。
“我要去找十三，你不要跟着我。”
“十三不是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吗？你吓胡跑很危险的!”
方伽就知道这狐狸心急，如果不把桑格山翻个底朝天，他是不会罢休的。
金十三在桑格川底发现了那个阵眼。
九幽不在这，但九幽封印的第一道阵眼被人移花接木般的“种”在了桑格川底，这座山的“心脏”上。
妖起浮沉随本命，神生神灭依天定。
桑格山就是金十三的命。
“有妖族背叛，现在九幽很可能在人族的手上。”
和其他十二位山神取得联络，金十三简单的说明了桑格山的情况。
如果第一道阵不解的话，自己好不容易耗尽灵力才勉强挽回状况的桑格山，马上就会再次崩盘。
况且每况日下的桑格山也是在消耗金十三。
迟早有一天会山崩地灭的。
“我想去人界去看看。”
金十三面对其他十二位山神嘈嘈切切的讨论声，还是说出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十二位山神有十二卷神卷，金十三知道，古籍神卷中自始至终都没有自己的半分记录，但他依旧相信存在第十三卷神卷，那里面一定记有为什么九幽封印会被拆解移动的原因，而这第十三卷神卷，就在这次灾祸的始作俑者手中。
十三卷的神卷里面藏着太多的秘密，必须要找到，并且拿回来。
神必须守在他所守护的领土之上。
“那这也是你们自己定的规矩，可以改。”
金十三对于诸位的阻挠，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去反驳。
“你这身体状况，我们还是不建议你去。”
泽汐山神作为第十二位山神，是最与金十三交好的，他不忍十三再去人界涉险，人界纷乱，以金十三这单纯的心思根本没办法在人界长久的待下去。
“可不去，也是死路一条。而且照桑格山现在这个状况，我撑不过三日，横竖都是死。”
金十三知道大家都是好意，但前后都已经标明了死路一条，那既然有人在背后请君入瓮了，金十三倒想去看看这瓮里，谁才是被捉的那只鳖。
第十三卷神卷，金十三的直觉告诉自己，很重要。
他才不相信自己明明也是神，怎么会没有神卷。
找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终于有了些眉目。
“泽汐沧水，这万年来，幻出一颗鲛珠，以你的血染之，含于口中，可暂且调动神识，你们桑格山的百年晚梨，是个做人偶的好料子。这也许能帮你先脱离九幽阵法的伤害，也能帮你去追查这次的事件。”
这样就不会逾矩了。
泽汐山神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木匣，木盖打开，里面是一颗珠光圆润的鲛珠。
“你们就别胡闹了，就算神识附身在人偶身上，那也撑不了多久，那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族，人偶丧命，神识也会受损的!而且……”
后半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场的十三位山神都是心知肚明。
神识载入人偶，可以体验到人族和妖族才能感受到的五感。
巨大的诱惑，是他们万万碰不得的。
“那就把木偶的五感封上不就好了。”
金十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那片梨花林里合适的晚梨树的选择。
百年晚梨以灵力塑形，只要三天不到就能成功，把那两个小家伙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三天的时间，够了。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真的不支持这个方法。”
在泽汐山神旁边的蔷茉山神依旧持着反对的态度:
“既然背后做局的人能把这第一道封印嵌入桑格山，那就有办法移走。”
“可移去哪里？找不到九幽，移到哪里都会生灵涂炭，还不如压在我这里，让我死。”
金十三知道这群家伙里，就蔷茉这个家伙最难沟通，固执且冥顽不灵，虽然他也是担心自己，但做局的人一日抓不出来，那九幽的封印就有可能牵连到其他的山神身上。
自己只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有可能他们都会死。
柳为雪沿着桑格川一路走上去，终于在断崖前看见了金十三。
看着那白灰衣服的影子就坐靠在一棵碗口粗的枯树旁，闭着眼，安静的躺在那里。
好不容易才追上柳为雪的方伽刚想开口讲话，就被柳为雪一个法术封了嘴。
“嗯!嗯额嗯嗯!”
方伽气喘吁吁的盯着柳为雪的后脑勺，此刻她有种想把柳为雪头上那对耳朵咬掉的冲动。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封我嘴干嘛？!
靠在树下的金十三胸口平稳的起伏，想是睡着了。
十三看起来很累。
柳为雪凑近时带起的微风轻撩起一缕发丝搭垂在金十三的脸旁，柳为雪靠的很近，可即使蹲下脸贴脸的距离，那张紧闭双眸、淡色神情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纤长的睫毛浓密的铺洒在脸上，像小小的扇面一样，末端轻轻翘起的弧度，让柳为雪忍不住用手指去触。
没办法说话的方伽自然不会这样放过柳为雪，不要自己打扰金十三休息，他倒是上去肆无忌惮的乱摸。
耳朵突然被一双手揪住，方伽拽着柳为雪头顶那俩毛绒耳朵，毫不客气的就往后扯。
哼，都是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上次河边好心放过你，不是代表我就不会跟你争十三了!我不会让你再占十三的便宜!
方伽这么想着，不知觉间手劲儿都大了不少，金十三被剧烈打斗声震醒的时候，地上已经落了好多红白两色的狐狸毛，这两个好了伤忘了疼的小家伙早打作一团了。
方伽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当个女妖怪还要跟男妖精抢男人。
都是狐狸半斤八两，打起架来也差不多，柳为雪仗着自己尾巴多体积大，要不是金十三连忙起身拦着，方伽的耳朵都要被柳为雪咬缺口了。
“为什么打架？”
小屋里两只做错事的团子挨个儿排好队坐在堂前，金十三坐在他们对面神情严肃的质问他们。
伤都没好全又打架搞出新伤，真的是该教训教训了，往后自己不在了，他们两个这样可不行。
伤口不擦药要留疤的。
金十三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那两对耷拉着的耳朵委屈巴巴的，什么嗔怪的责难涌到了嘴边都会消散个干净，连同那要他们离开的话一起，都咽了回去。
柳为雪只一眼就看的见金十三眼底拼命藏匿起来的疲惫，那神情里也不止有疲惫，还有倦怠遮掩下有些彷徨的心虚。
一直到晚上，柳为雪才敢再次小心翼翼的凑近床上那背对着他的十三，只迟缓了片刻不到，柳为雪就忍不住用一个大力的拥抱，将金十三整个拥入怀中。
柳为雪用的力很大，头埋在对方颈间的时候，金十三听到了身后小狐狸急促的心跳声。
该怎么说出口啊……
金十三心里清楚，柳为雪一定会闹的。
他不喜欢这种纠缠不清的感觉。
很黏稠的交织，理不清楚也扯不断，总之，就是很奇怪。
“十三……你会丢下我吗？”
柳为雪总是不断的去确认这件事情，这件明知道对方会答应，但对方并不一定会履行的约定。
隔着那层薄薄的衣衫，金十三甚至能感受到柳为雪胸前的肌肉纹理，对方突突跳的心脏声冲上脑壳，震得金十三眼前发晕。
“快睡觉吧。”
没有称呼，没有回答，只这短短的四个字，就足以把本就冰凉的柳为雪浇了个透湿。
出乎柳为雪想过的所有回答，他先前所预设好无理取闹的反应，顷刻全部堵在心口，塞得柳为雪整个人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想占有他，占有他的全部，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视线的所有，全部都只能是自己的，不会给他任何再离开的机会。
可柳为雪终究是没有那么做，极力压制胸口澎湃得要山呼海啸的欲望和念头，柳为雪松了手，默默的翻了个身，背对着金十三整个蜷缩成了一团，然后就没了动静。
金十三预想着的哭闹始终没有在背后发生，连往日的那声“晚安”一起，都一时间哑了声，静悄悄的让人不适应。
金十三忍不住转头，黑沉夜色下是柳为雪背着自己的后脑勺，那头顶的耳朵跟着窗边吹进来的风不自主的动了两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睡着了。
金十三盯着那耳朵瞧了半天，才发觉自己手指紧攥着衣袖攥的指尖发麻。
明天，明天再把他们送走吧。
金十三心里不自觉就找起了借口，柳为雪听话的反应像一柄锥子，在金十三的心上凿空了一块，碎末儿掉下来，砸在心底麻麻的一片。
院子里刚冒芽的夕颜，似乎又有些萎靡不振了，柳为雪用手指替那撮小芽撑了一会儿那刚生出来的叶片，回头透过窗子看着屋里还是没有动静的金十三。
十三他是山神，桑格山的山神……
想到这儿，柳为雪的指尖一顿，十三回来时候所有不对劲的反常似乎都在这一刻，不点自通。
柳为雪不知道这山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一片荒芜的迹象，阿倩也不见了，但他知道，桑格山的衰败，就是十三现在如此疲惫和虚弱的原因。
该死，自己应该早点想到的。
触着夕颜叶片的手收了回来，再一回头，十三已经不在床上了。
十三去哪里了？
柳为雪最近格外的敏感，一刻看不到金十三，他的心里就会扑通的乱跳，因为他知道，他留不住十三，十三也会不要他的。
十三不要他了。
他感受得到。
初遇时候的那片梨花林，如今已是枯枝败叶的场景了，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也许还能开到郁郁葱葱的枝叶，说不定还有手指般大小的青果了。
柳为雪嗅着金十三遗留下的气息，在那山涧的峡洞里看见了正在对梨树施法的金十三。
那是棵还没有完全死透的晚梨树，至少有百年的样子。
在灵力的输送下，柳为雪勉强能看见那树干上化出了一个浅浅的人形。
十三这是要做什么？
疑惑没有得以当面问清，害怕的总会来临:
“为雪，你走吧。”
金十三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柳为雪跟了过来，逐渐透支的身体让金十三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本来就是这十三位山神里面神力最弱的，现在九幽的封印几乎反噬了他所有的神力，既然没有神力，就不能一味的将他们护在身旁，会害了他们的。
希望这次以后还会有第十三位山神的存在吧……
可惜连古籍神卷上都不曾留下过自己的影子。
“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答应过我的!”
柳为雪就知道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