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在周家忙碌时,楚枫正与石绍山商议上山的事宜。不多时,院门吱呀作响,石头、杨正先和豆子挑着鸭子和鸭蛋回来了。石头刚跨进门槛,肩上的鸭子还在扑腾,就急急问道:"怎么样?春燕呢?"
话音未落,春燕已由玉哥儿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石头哥,我在这儿。"
石头卸下肩上的担子,拍了拍身上的鸭毛:"你爹娘来过了?"
春燕点点头:"来过了,已经写了断亲书。我现在过继到大伯名下了。"
石头咧嘴一笑:"那你还叫大伯?"
见春燕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杨春秀笑着道:"那也要先去你们爹坟前祭拜过,再改口。"
"成!"石头爽快应道,"明儿我就带春燕去爹坟前磕头。"
楚枫拍了拍石头的肩膀:"你先去看看爷爷,乖点,说些好听话。"
"爷爷在哪儿?"石头一脸茫然,"我平时就很乖啊,还要说什么好听话?为啥要说?"
石绍山叹了口气:"你爷爷气病了,在屋里躺着呢。幸亏夏初发现得及时,不然怕是要中风。"
石头闻言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里屋:"爷爷!我回来了!"
一进屋,看见躺在床上的石老头,石头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他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带着哭腔喊道:"爷爷,您别吓我啊!我最怕死人了,您可千万别死,不然变成鬼回来吓我怎么办?"
石绍虎去世时他才两岁,记忆早已模糊。但奶奶离世时的模样却深深刻在脑海里——那个疼他的老人日渐枯槁,最后头发稀疏、面色青白地躺在床上,张着嘴闭着眼的模样让他至今难忘。
石老头扶额叹息:"你哥让你说好听的,你就说这个?"
"我不知道啥叫好听的..."石头抽噎着,"我就是不要您死。"
"放心,死不了。"石老头扯了扯被子,"别拿我被子擦鼻涕。"他中午那会儿确实难受得紧,好在刘长青给他放了血,夏初又喂了药,躺了一下午,现在已经好多了。
"真的?"石头将信将疑。
"真的!"石老头没好气地说,"就你这张嘴,我死了也得掀开棺材板起来揍你一顿。"
石头这才破涕为笑,站起身道:"我哥还让我装乖,看来气您比装乖管用。"
石老头嫌弃地摆手:"去去去,别在这儿碍眼。"
"好嘞!"石头蹦跳着往外走,"今儿在山上逮了只锦鸡,让哥给您红烧下酒。那羽毛可漂亮了,正好给春燕做个毽子。"
石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中,从豆子的背篓里提出那只五彩斑斓的锦鸡,献宝似的捧到春燕面前:"瞧瞧这羽毛,多漂亮!我请霞姨给你做个毽子玩怎么样?"
春燕抿着嘴唇不敢应声。从前在家时,她连玩耍的念头都不敢有,更别说拥有自己的玩意儿了。如今到了这十湾村,又怕被嫌弃得寸进尺不知足,抿着嘴不说话。
一旁的玉哥儿可没这些顾虑,眼巴巴地拽着石头的衣角:"石头哥,我也想要一个!"
"成!"
石头爽快地点头,"给你俩一人做一个。"
豆子听了急忙插话:"石头哥,你答应给我家麦苗也做一个的。这锦鸡尾巴上的毛,怕是做不了三个毽子..."
"那先给我弟弟妹妹做。"石头满不在乎地摆手,"你家麦苗才多大,连毽子都踢不起来。等下次上山再抓着锦鸡,再给她做。"
“那好吧。”豆子虽有些失望,但鸡是石头逮到的,他也不好说什么,低头继续收拾背下来的鸭蛋。
杨正先是知道石头跟豆子说好的,笑着调侃石头:“你这是为了弟弟妹妹都不讲信用了,答应人家豆子的,现在怎么还不作数了?”
“嗨哟,都知道你疼弟弟妹妹了,”春秀也道:“毽子不是要几个人一起踢的吗?玉哥儿和春燕先一起踢,等你再逮着鸡了再给他俩做一个。”
春燕听了众人的话,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唤了句"哥",说道:"我跟玉哥儿共用一个就好。你答应豆子哥的事,还是该作数的。"
豆子红着脸解释:"其实...我妹妹还小,确实不会踢。我就是看这羽毛实在漂亮,想讨几根给她玩。那丫头最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嗨,多大点事儿!"石头一拍胸脯,"明儿个我专门上山逮锦鸡去!别说一人一个毽子,就是一人一只活鸡都成!再给你们找些锦鸡蛋,让大舅舅帮着孵,保管你们每人养一只!"
石绍山忍俊不禁:"臭小子,刚才还说不会说好听话,这不是挺会哄人的吗?"
楚枫望了望渐黑的天色,皱眉道:"行了,别光顾着吹牛。老五到现在还没回来,八成又迷路了。石头,你带上十九去村口迎一迎。我去周家看看夏初那边怎么样了。"
"好勒!"
石头把锦鸡往春燕怀里一塞,转身就要往外跑。石绍山也站起身:"横竖闲着,我跟你一道去。"
就这样,石头和石绍山去二道湾叫上石头出了村,楚枫则匆匆赶往四道湾的周家。
夜色中,石头三人举着火把往村外走。石头向石绍山打听白天的事,石绍山便将白日里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说了,火把的光在石头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咔嚓"一声,插火把的竹筒竟被他生生捏碎。石绍山这才惊觉失言,正要开口劝慰,却见石头猛地转向十九:"十九,你带我三叔去找老五。我去趟石家村。"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岔路。
石绍山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这张破嘴!确实没把门的!"转头对十九拱手道,"小兄弟,劳烦你独自去接老五。石头那虎劲儿上来怕要出事,我得跟去看看。"说罢也急匆匆追了上去。
十九站在原地,火光映照着他无奈的脸。若不是楚枫让他去接老五,他也该跟去看着石头的,老五迷路是常事,顶多是自己吃些苦头,可石头这暴脾气,闹起来怕是要出人命。
石家村此时尚未沉寂。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院门口,议论着石千山与二房断亲的闲话。有人说石老头狠心,有人说石绍阳不孝,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石头阴沉着脸闯进村子,对旁人的招呼充耳不闻。起初众人以为他要找二房算账,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戏。谁知少年径直冲进自家老宅,"砰"地摔上院门,再不见动静。
就在看客们意兴阑珊准备散去时,石家大房屋顶突然窜起滚滚浓烟。转眼间,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拎桶的拎桶,端盆的端盆,乱哄哄地往火场赶去。
而此时二房屋内,沈三巧正带着丈夫儿子数着银钱,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石老头和春燕。
"娘,你烘笼里的火是不是燎着衣裳了?"石亭建突然抽了抽鼻子。
沈三巧提起脚边的烘笼,翻看自己的裤脚:"没有啊......"她也嗅了嗅,"怪了,还真有股烟味。该不会是你爹没熄灶火,引着柴禾了吧?"
石绍阳头也不抬地数着铜板:"胡扯,灶膛里的炭都给你装烘笼了,连个火星子都不剩。"
屋内几人正疑惑烟味从何而来,忽闻院外喧哗声四起,夹杂着柴火燃烧的噼啪脆响。三人匆忙起身奔至院中,只见隔壁烈焰滔天,火舌借着风势直逼自家屋檐。
沈三巧猛地一拍大腿,惊呼道:"哎哟我的老天爷,怎的烧起来了!"她急声催促丈夫和儿子打水救火,自己却踌躇不定——既要进屋收拾细软,又惦记隔壁圈养的猪鸡。在院里转了几圈,终是咬牙先奔向了藏银钱处。
此时隔壁院门前,石头高举火把拦住赶来救火的众人。石村长怒喝道:"混账东西!纵火烧屋可是大罪,还不快让开!"
石头满不在乎:"这宅子是我的,我烧自己的房子,看谁敢治罪!"
石绍一上前劝道:"石头,你爷爷尚在,这般胡闹如何交代?"
王红花也帮腔:"十几岁的人了还这般不懂事!小时候玩火,大了烧房,可真是出息了!"她原打算将胖丫许给石亭建,就是看中他家这三间好房子。如今眼见心血化为灰烬,心疼得直跺脚。
众人七嘴八舌指责起来。有骂"败家子"的,有嚷着要拉他去祠堂受罚的,更有感叹这房子是村里人一辈子都建不起的。
石头懒得争辩,冷笑道:"烧干净了才省得有人惦记。明日我还要用大锤把剩下的石柱瓦片统统砸碎!"
这番话更激起众怒,谴责声浪愈发高涨。
石绍山匆匆赶来,抬脚在石头腿弯处轻踢了一下,低声喝道:“你这混小子胡说什么?砸了做什么?就算你自己不要,送给村里翻修祠堂也是功德一件!”
他远远望见火光时,还以为是石头烧了石绍阳的房子,吓得腿都软了。待走近一看,发现烧的是他二叔的宅子,虽心疼,却也暗自庆幸。见村里人对石头的做法颇有微词,便赶紧出面打圆场。
石头回头望去,见火势已窜上屋顶,知道救不回来了,便顺势道:“村长叔,那石板石柱我就不砸了,就按我三叔说的,送给村里修祠堂吧。”
村长沉着脸,重重叹了口气:“罢了,这火也救不下来了,随它烧吧。” 转头对救火的村民挥了挥手,“你们去石绍阳家那边盯着,别让火星子飘过去,把他家也点着了。”
众人无奈,只得往石绍阳家的院子走去。
石头见事情已了,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一事,回头补充道:“对了,跟二房中间那道围墙也是我的,村长叔别忘了让人把石板撬走,不然我还得回来砸,怪麻烦。”
村长瞪着他,一脸疲惫地摆手:“赶紧走吧,待会儿你二叔他们出来,又得闹腾。” 这一天天的,真是没个消停。
就这样,石头和石绍山一同离开了石家村。路上,石绍山忍不住问:“你怎么烧得这么快?我紧赶慢赶,一进村就见每间屋子都烧透了。”
石头冷哼一声:“这得‘感谢’石绍阳,他们为了占房子,在柴房里堆满了干柴。我不过每间屋里放了两捆,一把火点了,连片瓦都不给他们留!”
石绍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你小子是个干大事的,够狠!”
石头离开后,沈三巧一家如何哭天抢地暂且不提。十九这边刚出村不久,便迎上了老五的驴车。
老五一见举着火把的十九,连忙勒停驴车,跳下来就给了他一个熊抱,声音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十九啊!哥今天差点就交代在外头了,呜呜……”
十九挑眉:“不就是迷个路?至于这么夸张?”
老五抓着他的肩膀猛摇,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晃出惊魂未定的阴影:“迷路?!一群带刀的把我团团围住!刀尖都抵到我脖子上了!”他扯开衣领,露出那道浅浅的红痕,“看见没?再深半分我就得见阎王!那刀——明晃晃开了刃的!冒着寒气!带着杀气!以后打死我也不一个人出门了!”
火把被他晃得火星四溅,十九连忙稳住手:“行了行了,枫哥让我来接你,有话回去再说。”
回程时,十九斜靠在装过鸭子的背篓上。夜风掠过耳畔,却隐约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声。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浓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