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回到家时,李老太也得知了楚枫要在三道弯买地修房的事,是段兰英过来跟她说的,段兰英出来还被黄果树下面闲聊的人拉着问话,大家都看到石家祖孙三从她家出来,就跟她打听是要干什么,段兰英也会卖关子,只说过两天村里开会就知道了,便急吼吼跑夏初家说了楚枫要买地修房还愿意入赘的事。
所以夏初回家就看到她奶坐在院子里发呆,夏至在堂屋桌上写今天要练的大字。
夏初把东西放下问,“奶,想什么呢?”
李老太望着天叹声道:“我就在想呀,你爷爷那短命鬼终于是知道保佑我们祖孙了,这么多年老夏家也有点喜庆事了。”
夏初知道他奶这些年过得苦,没遇到一件开心事,便蹲在李老太面前故意问:“你怎么知道是爷爷保佑的我们,万一是爹和娘保佑的呢?”
李老太收回望天的视线,伸手摸着夏初脸道:“我上香时都没敢打扰你爹娘,就怕他们知道你和至儿过得不好。”说到最后她哽咽起来,人越难时越哭不出来,都绷着一根弦忙着奔命,如今遇到点好事以前受的那些苦就都想起来了。
夏初单膝跪地,给了李老太一个拥抱,“奶,我们很好,我跟至儿不是都好好长大了吗?他去念书了,我也要成亲了,以后还会更好的,咱不哭啊。”
他这一安慰,李老太从哽咽变成了呜咽,悲伤时就是这样,独自悲伤一会儿就收住了,要有人安慰就知道有人懂自己的难过,会变得更加委屈。
夏初只是轻抚着他奶的背,没有继续安慰,老太太坚强了这么多年,也该松懈松懈了,就让她今天好好哭一场吧。
在屋里写字的夏至听到李老太的呜咽,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慌慌张张跑出来,抱着她奶跟着哭。
祖孙三人就这么互相抱着在院子里哭了一场。
第二天夏初没有上山,因为跟段兰英说好,要在黄果树下等楚枫从镇上回来路过相看,夏初空着手出现在黄果树下,其他几个都觉得稀奇,在这里围堆堆的手上都是带着活的,连悦哥儿手上都拿着一个绣花绷子。
见夏初出来,段兰英就很热情地喊道:“初哥儿,快过来坐。”
悦哥儿也挪了挪屁股,拍着让出来的空位喊夏初:“来,挨着我坐。”
夏初今天是来相看人的,所以要听段兰英这个媒人的话,便对悦哥笑笑坐到了段兰英旁边。段兰英见他一点都没有打扮,就趁他坐下时小声问:“你怎地连个花都没戴?”说完就往树下其他几人头上瞅。
见悦哥儿头上有根红绸绳,便对悦哥儿道:“悦哥儿,你这红头绳真好看,新买的吧?给初哥儿也试试呗。”
一听要给他戴红绸绳,夏初忙拒绝:“段阿奶,我不试,我黑戴着不好看。”楚枫见他又不是一两次了,突然戴个红头绳打扮起来,那也太刻意了。
悦哥儿正不开心夏初不挨着他坐呢,也噘着嘴任性道:“不给,他都不挨着我。”
“你是什么香饽饽?还要人挨着你?”梁老夫郎说着捶了他一下,“看你绣的这破东西浪费我线。”
胡琼珍故意看了看悦哥儿,又看了看夏初,才道:“这红色的,确实要像悦哥儿这样白净的戴着才好看,长得黑的戴坨金子也美不起来。”
自从昨天知道夏至去念书了,她心里就很不痛快,觉得又输给李翠英一头,便回家说要让周小牛也去念书,但周小牛哭死哭活不去,其他两个儿子也跟她闹,烦得她出来躲清静,结果还碰到从来不出门围堆堆的夏初。
她这么说话段兰英不开心了,今天是夏初相看的好事,这老东西在这触霉头:“那人年轻也比我们这些老得皮皱皱的好看。”
“就是,”李家媳妇儿杨素清先是附和了一句,才用羡慕的语气对胡琼珍道:“胡阿奶您还见过金子呢?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金子什么颜色,还是你们年纪大的人见识多。”
她这话怼得胡琼珍差点没喘过气来,脑子里不由就想起来多年前第一次见金子的画面。
夏初给了杨素清一个感激的眼神,杨素清也跟他笑了笑。
悦哥儿把又绣打结了的绣绷子往他阿爷腿上一扔,一把扯下后脑勺的发带递给夏初:“喏,夏初给你戴。”
他阿爷又给了他一下:“我给你解线疙瘩眼睛都要瞎了。”
夏初道:“我不戴,你把绣绷子递过来,我给你解线头。”
悦哥儿便屁颠颠拿起绣绷子跑到夏初身边蹲下,小声嘀咕道:“我总是绣不好,人都没找到就让我绣新衣。”
夏初这才发现悦哥儿是在一块红布上绣鸳鸯,这也不怪他没看出来,歪歪扭扭全是线头,谁能看出来。
夏初道:“你先练练,等你绣好了人就找到了。”
梁老夫郎问:“夏初,你年纪也不小了,你阿奶让你绣嫁妆没?”
夏初老实道:“没,我不会绣东西,手也粗。”
段兰英道:“手粗没事,我年轻时要下地干活手也粗,养一养就细了。”
“呵”胡琼珍怪腔怪调道:“你奶那大家闺秀不是最会绣花吗?不是我说你奶,对你这哥儿是真不上心,连个绣活儿都不教你,这以后嫁人了男人衣服要缝补难道还找婆母?”
夏初道:“我就是不会绣花,缝补我还是能做的。”
“能缝补就够用,”杨素清道:“我们这样的女人家都没几件绣花衣裳,哥儿就更不用讲究了。”
这话梁老夫郎就不赞同了:“话不是这么说,你绣个鞋垫要不要功夫?再说了,姑娘哥儿会绣花找婆家都好找一点。”
胡琼珍看着夏初道:“夏初你这孩子呀,还是太老实,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地干,吃不饱穿不好,挣点钱都让你奶用你弟身上了,你看人家悦哥儿养得多好,白白嫩嫩的,都开始准备绣嫁妆了,你呢?你奶都没托人给你相看吧?就是想把你绑在家给你弟当牛做马!”
她这挑拨离间太明显,夏初只是笑笑不接话。
段兰英瞥了一眼胡琼珍,责备道:“你少说几句,看他奶听到你这话,又来揪你头发。”夏初和楚枫还没相看,也还没有对八字,这事成不成还怕有个万一,她便不好现在说出来。
梁老夫郎是想到悦哥儿那绣绷子就头痛,“养得好有什么用?手爪子跟鸡爪吃多了一样,拿针像拿烧火棍,看着人就来气。”
悦哥儿正蹲地上专心把刚扯下来的头绳绑好,根本不在意他阿爷嫌弃他的话,反正从小被他阿爷嫌弃大,早刀枪不入了。
这时夏满仓的驴车带着两个陌生人和楚枫石头回来了,到了黄果树边,驴车停了下来,几人跳下车。
夏满仓对两位乡官道:“二位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你们忙我就不邀请你们去家里坐了,我把这驴车拴好回来就直接去地里行不?”
二人点头答应,夏满仓便牵着驴车往自己家去。
楚枫则眼睛看着夏初,嘴上跟树下几人打招呼,“各位阿奶阿爷婶子们好。”
石头也在旁边跟着喊人。
“我怎么觉得那光头在看你。”悦哥儿小声在夏初耳边蛐蛐。
夏初小声回:“他是在看大家。”
树下几人也不管是不是称呼自己,都点头回应,“诶,好好好。”
夏初则给了楚枫一个微笑。
很快这次相看就结束了,因为夏满仓出来了,领着几人量地去了。
胡琼珍看着人走了,才小声问段兰英:“那两人是不是上次我家买荒地来量地的?”
段兰英没有回她。
“那今天这是来给谁家量地?”没等到回答,她便问家里条件比较好的梁老夫郎,“你家要买地呀?”
梁老夫郎道:“我家就那两亩地都要了我老命,还买?你没见人家跟着人吗?”
胡琼珍仔细辨认了一下跟在乡官旁边的两人,楚枫光头她没见过,但是石头她是见过的,“那不是石家村的猎户吗?怎么可能来这里买地。”
“就是他们买地,买三道弯那里准备修房。”段兰英刚没接话,是因为她在履行媒婆的职责,观察两个相看的小年轻有没有对上眼,观察结果让她很满意。
杨素清惊讶有人会在坟山前面修房:“三道弯不是坟山那里吗?”
“坟在山上,人家要买的地在田边,隔得远着呢。”段兰英知道楚枫要买到三道弯时也觉得位置不好,但那是人家的事,她插不上嘴。
悦哥儿感叹道:“猎户真是狠人,茹毛饮血,夜宿坟地!牛!”说完还学着他爹说话竖了竖大拇指。
夏初和楚枫相看第二天,夏满仓就通知每家每户来个代表到晒场开会,说是来一个,有些家里闲着没事的也跟着来看热闹,夏初家就来了夏初一个,他到晒场时很多人已经到了,都围着一小堆一小堆的聊天,大多议论的都是猎户在村里买地修房的事。
楚枫跟石头也来了,正跟夏承良和李春生(夏初家后面那家)说话。
李春生也是个自来熟,原本是楚枫在跟夏承良套近乎,他看到就直接加入了进来,“老弟,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买到三道弯那里?”
楚枫道:“我跟村里人不熟,挨着有住家户的地方修怕占了人家地。”
李春生调侃道:“那倒也是,那地方是真没活人跟你争!”
他这话听得石头脸都白了,昨天他跟着去量地才知道后面山上全是坟包,他便吵着不要那块地了,让楚枫给他重新买,他哥根本不理他。
现在听到李春生这话,他又扯他哥衣袖:“哥,我们重新买地换个地方修吧。”
楚枫道:“都跟你说了没有鬼。”
“万一有呢?”石头问。
楚枫给了他脑门一下:“万一有鬼,他把你害了,你也成鬼了,你是怕打不赢吗?”
石头举起拳头下意识反驳:“我怎么可能打不赢?”
“嗯,那就打他”。
石头握着拳头四处看了看问:“打谁?”
楚枫道:“打鬼。”
旁边的李春生和夏承良都听笑了。
不远处的夏初也笑了,这人哄傻子呢?
悦哥儿一来就看到夏初在那里傻笑,顺着夏初视线就看到又是那个光头猎户,他便悄悄靠近夏初,用阴森森的语气小声问:“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刚听了有鬼就打他的夏初差点就出拳了,“你吓我一跳。”
悦哥儿细白的手指直指夏初鼻梁:“你做贼心虚。”
“你虚张声势。”夏初退后一步张口就接。
悦哥儿紧跟脚步:“你誓死不招?”
“招……朝思暮想?”
“哈,我就知道……”悦哥儿踮起脚抬手搂住夏初肩膀,想将人拖到没人地方蛐蛐,结果他太矮小,拖不动比他高大很多的夏初,只得用嘴施法,“跟我走!”
夏初无奈,只得往没人地方去。
楚枫就看着他的黑皮天菜身上挂着个小哥儿走了,这人谁呀?怎么老是跟我的天菜拉拉扯扯?
夏初跟悦哥儿到了晒场边一个柴垛子才停下来,悦哥儿直接道:“与本官从实招来!”过年时镇上有钱人家会请戏班在门口搭台唱戏,他每年都会去听,便学了些词。
“我听你说招上门的,便跟我奶说给我招一个,我奶就让段阿奶帮我问问那猎户愿不愿意,那人说愿意入赘,昨天相看了人,逢集去镇上找张瞎子算过八字才能确定下来,”夏初几句话就交代了,还嘱咐道:“你先别往外说。”
悦哥儿听完恍然道:“我就说他昨天是在对着你笑嘛!”
夏初还是嘴犟:“那是在对大家笑。”
悦哥儿搂着夏初胳膊开心道:“哈哈,以后我们都留在十湾村,你还可以给我梳头编辫子。”
夏初瞪着死鱼眼:“你没事教教二丫编辫子吧,我想把编辫子这活儿传给她。”
“就要你给我编。”悦哥儿笑了一会儿正色道:“夏初,你怕吗?”
“怕什么?”夏初问。
“我阿爷说要给我招婿时,我就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就觉得有点害怕,怕他对我不好,怕他不喜欢我,怕他会纳妾,怕将来生的孩子不如他意,怕他磋磨我……”
夏初听他说了半天才幽幽道:“入赘男子不能纳妾,生的孩子也跟你姓。”悦哥儿说的那些他以前害怕过,现在遇到楚枫他就没有那么担心了。
小哥儿俩说悄悄话时,夏满仓正扯着嗓门大喊:“大家不要说话了,我有事要说,疯跑孩子谁家的都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