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前一天在电脑桌前坐了整整一天,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等她查看手机,才看到徐良轩给她发的消息。
自从上次和他说开以后,他们两个几乎没再联系过。
徐良轩说,她表姐的朋友来这边开了一个艺术展,他手上有几张票,被表姐三令五申着去给人家捧场。
他问林瑜有没有兴趣去看。
林瑜最近也在圈子里听说了这个展览,正要准备买票去看。
林瑜答应了,和他约在了下午,地点在一家咖啡馆。
她之前注意到徐良轩喜欢泡养生茶,于是赴约前,林瑜从林方诚的抽屉里挑了两袋茶叶走。
徐良轩今天穿的比之前随意多了,白T恤黑裤衩,头发也没上发胶定型,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年轻了好几岁。
看见林瑜来了,徐良轩伸手挥了挥,向她示意他的位置。
徐良轩已经给他自己点好了一杯拉花卡布奇诺,他身边的位置上摆着一个白色挎包。
见林瑜落座,徐良轩从包里掏出两张票,推到林瑜面前:“我还有两张多的,你可以带朋友一起去看看。”
“你去过了吗?”
徐良轩点头:“已经去过好几次了,我这张脸都在保安那儿都混眼熟了。”
林瑜点了杯拿铁,在等待的间隙从包里拿出带来的茶,给徐良轩递了过去。
徐良轩接过茶叶,上下看看,笑了:“倒是难得收到同辈人送的茶叶……你最近过的怎么样,你爸妈还有给你推相亲对象吗?”
虽然每次林瑜出门的时候都免不了李丽红的一顿盘问,但林瑜不明说,回答得含糊,李丽红就默认了她是和徐良轩一起。
不过,倒也不算骗她……
林瑜摇摇头:“没有,还以为我和你还在慢慢处着呢。”
徐良轩苦笑一下,摇摇头:“我爸妈已经在给我介绍新的女孩子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怅然:“但是我感觉自己还……还没那么能耐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怎么说呢,我现在的提成都还是靠家里给我拉的关系。”
任谁都听得出来徐良轩声音里的颓丧。
“把客户想办法留在你这里也要费不少功夫的,我们都知道甲方有多难搞。”林瑜出言宽慰道,“也别太妄自菲薄了。”
“行,那先不说这个了。”徐良轩在手机上点开一个网页,把手机递给林瑜,“你看看这个。”
是一家广告模特公司的介绍网站。
徐良轩往下划了划,伸手指到丁羽的名字:“这个是我表姐,这个艺术展就是她和她朋友合办的,这里有一些她在处理的业务介绍。你不是在搞副业吗,我表姐别的不说,做过的工作是真的多,你可以加她的联系方式交流交流,她那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让她给你介绍些好拿钱的活儿。”
“啊,真的太感谢了。”林瑜一边道谢,一边在自己手机上存下了这个网站。
“要是真想谢我,以后就找我办理财吧。”徐良轩玩笑开得利索。
喝完咖啡,林瑜去结了账,徐良轩顺路把她载回家了。
林瑜回了房间,坐在窗前,窗户对着阳台,阳台上养着一排芦荟。算下来,最大的那盆已经活了十年了,旁边一字排开的小花盆里种着的都是从最大的那盆上移下来的。
摆在最右边的是一个瓷缸,是她从北京回来时,李丽红带她一起从大芦荟盆里挖出来的一块根。那会儿刚开春,过了一年,那株小芦荟也长到三十多厘米高了。
望着那盆芦荟许久,林瑜心底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也慢慢浮出水面,一点点变得明晰。
纵使往事不堪回首,也在一个个夜晚咀嚼过多次了。
但要是佘引章现在就出现在林瑜面前,林瑜一定会转身就走——她至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最后一次认真直视佘引章的脸,是林瑜说她要回老家的时候。
林瑜把话说的尽量好听,她说,爸妈要求她回去找个稳定有保障的工作,林瑜说她拗不过父母。
那天她们刚从一栋写字楼里出来,和甲方聊完了方案,拿到了一批服装的订金。
对不起。
佘引章说的是她把林瑜喜欢她告诉何彤辰的事。
林瑜点点头。
过了这么久,她差不多也想开了,她没说出口的是,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在工作能力上与其他同事的差距了——她能感觉到佘引章在和自己交代工作时,语气里一次比一次透出更多的失望。
她没办法不因此而恐惧自己的江郎才尽。
自那个阴差阳错的吻之后,林瑜开始有意地避开和佘引章的接触,即使几次用余光瞥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其他同事很快就注意到了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林瑜当然没说,佘引章也没透露。
对她们两人骤然冷淡的好奇心没持续多久,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个人移开了。
在开春的三月,佘引章的发小何彤辰回国了,听说是之前去法国进修了三年。
这个女孩和佘引章一般大,只比林瑜大两岁,但摆的架子却很足,当然,她也确实有摆这个架子的资本——何彤辰主攻的珠宝设计,她在国内开了一家珠宝店,她自己设计好图纸,然后交给家里的工厂去做,再放到网店上卖。
何彤辰和佘引章的关系很好,林瑜之前也听佘引章提起过,也有看过她的照片。
林瑜知道她们关系很好,但她没料想到会那么亲密。
佘引章跟林瑜打趣地评价何彤辰是一个大小姐,在她的描述里,她和何彤辰的关系好到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但当亲眼看见她们两个人相处的样子,林瑜还是难免地感到落差——即使她已经几乎没有和佘引章私下的交集了,但她曾经自诩是她最好的朋友。
现在看来,林瑜无可避免地觉得自己可笑。
佘引章和何彤辰在一起时才是真的配得上志同道合这两个字,她们之间甚至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而林瑜和佘引章相处时,她能明显地感到佘引章是在一定程度上包容了自己。
她高于自己。
林瑜更难堪了,懊恼的情绪一直环绕着她——佘引章只是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关怀给她,她就自以为是地以为那是超脱友情的另一种情感。
何彤辰对时尚的眼光也确实独到,她一有空就来工作室转转,经她改动修饰的服饰得到的赞扬几乎比其余所有人加起来的还多。
她对林瑜的兴趣很浓,最开始是趁佘引章不在的时候凑上来,语气玩笑地想从林瑜嘴里撬出些佘引章的黑料。
大概是她也从佘引章那里听说过林瑜和佘引章关系好吧……
对此,林瑜只能尴尬笑笑,却又忍不住想象佘引章是怎么说自己的。
很快,何彤辰的注意力便放在了林瑜正在做着的服装稿图。
我能改改吗?何彤辰问她。
林瑜迟疑了一会儿,给何彤辰让出了位置。
两天后,林瑜看着那份被大刀阔斧改过的图纸微微楞了一下,内心挣扎了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林瑜还是把那张经何彤辰之手的设计稿交给了佘引章,自己的那份原稿则被她收进了桌面角落的一个文件夹。
那时佘引章的工作室已经初具规模,佘引章作为老板也更忙了,她已经很少亲自操笔画图,承担更多的是和甲方沟通还有审批的工作。
佘引章身上越来越有一个年轻老板该有的派头和气质。
林瑜犹记得,当她把画稿交给佘引章的时候,佘引章看向自己复杂的神情。
这是你自己画的原版吗?
佘引章问她,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林瑜连忙摇头,示意佘引章她在右下角标注了何彤辰的名字和改动标记。
办公室里就她们两个人,佘引章端详了一会儿图纸,问林瑜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和同事交流过。
回应佘引章的依旧是沉默着点头的林瑜。
她听见佘引章叹了口气,然后就被放出去了。
何彤辰依旧是有事没事地往好朋友小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跑,在佘引章的办公室一待就是一整个上午或一整个下午。
大家都挺喜欢何彤辰,她每次来都会给大家带高档的点心。
看着这个和佘引章一样优秀的女孩,林瑜心里总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当时不清楚为什么不是很喜欢她,现在回想起来,林瑜觉得,那大概出于嫉妒。
这种嫉妒心理无关家庭背景的参差,林瑜嫉妒的是何彤辰和佘引章亲密无间的关系。
她一直到离开的前一晚,都还是喜欢佘引章的。
抛开她对佘引章的暧昧情愫,佘引章还是她在北京几年来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她在她的感情里不可谓占比不大。
她也是林瑜的老板,她当然希望佘引章在摒弃一切主观滤镜后,仍能在客观立场上欣赏她的作品。
可她的欣赏似乎也消失殆尽了……
林瑜坐在工位的旋转椅上,呆呆的,魂不守舍。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里面传来何彤辰的一小声惊呼,紧接着是佘引章焦急的碎碎念,像是着急要把何彤辰的声音压下去。
外面的人坐在工位上探头探脑地朝里望了一眼,林瑜也在其中。
透过门缝,佘引章的目光和林瑜的撞在一起,短暂地接触一下又迅速分开。
然后,门被关上了。
自那以后,林瑜发觉何彤辰再不来她的桌前,提出要看她稿子的要求,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越发奇怪。
林瑜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了多久,直到某天晚上佘引章发来了消息。
她向她道歉,说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瑜,她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问问何彤辰有没有办法。
林瑜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凌晨两点。
林瑜感觉脑子昏沉沉的,她在公司已经变成一个小透明了。公司最近新招来了两个年轻人,名校的应届毕业生,他们两个最近把公司里搅合得气氛都欢快了不少。
林瑜不再待在创新的位置,像大多数人一样按客户的要求画图,画一遍,给客户看一遍,再改一遍,然后重复。
直到有一次,佘引章谈崩了一个很重要的合作,林瑜当时不知道。
就是在这个时候,林瑜去给佘引章汇报的工作。
你就只会做这些了吗?
你交给我这些的话我当初干嘛要费劲巴拉高薪把你招来?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先出去吧。
听着这些话,林瑜很难堪,有些委屈——这个客户向来难搞,她前后熬夜改了不下十来个版本。她也不明白,客户都说合要求了的东西,为什么佘引章还要挑三拣四?
那佘引章的要求又是什么?
短短半年给了林瑜太大的落差,她魂不守舍地躺在小床上,一点点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事。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在枕巾被泪水浸湿一半的时候,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妈妈问她要不要回家。
林瑜的泪流的更凶了,发消息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