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午的商场不算热闹,尤其是男装区更显得冷清。
他们走得很慢,路过一家奶茶店时,徐良轩进去点了两杯果茶。
林瑜握着杯壁,杯子里的冰块相互碰撞着,几口下肚,夏日的燥热被压下去不少。
“学校还要补多久的课?”徐良轩问。
“一个星期。”
“噢对了,我开始在网上接稿子了,单子还挺多的。暑假应该有的忙了。”
言外之意,我暑假没什么空。
“挺好的,我上次过暑假还是大三了。”
“你看这家店怎么样,我看有卖衬衫。”林瑜示意徐良轩看向右边,“进去逛逛吗?”
这个牌子的衬衫价位在两三百之间,做工还算不错。
徐良轩没在店里犹豫太久,很快就挑中一件,拿给林瑜去结账了。
出了店门一看时间,才堪堪过两点。
林瑜心里的小人开始抓狂——她明明感觉已经过去好久了。
他们在影院外面找了一张挨着甜品店的小桌子坐下来,以聊天的方式消磨等待电影开场的时间。
老实说,如果除开相亲这个先决因素,林瑜和徐良轩还挺合拍的,能聊的话题很多。
他们先是聊到徐良轩的表姐,徐良轩对她的评价很高。
据他自己所说,他家的传统观念比较强,一开始是非常反对女孩子一个人留在大城市打拼的,她为此还和家里的关系闹僵了整整两年。
他和他表姐都被培养得很好,但也被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表姐的路走在徐良轩的前面,她违背家里人的意愿去学了设计。
她的社交平台屏蔽了大部分家人,但一直对徐良轩开放。
徐良轩高中的时候,他和大都市的唯一连结就是表姐的朋友圈。看多了表姐比起以往翻天覆地的生活方式,他的心也一点点变野了。
他学了她的表姐,在填报志愿时悄悄改了志愿,学了自己一直很向往的经济。录取结果出来以后,他被骂了整整一个暑假。
林瑜越听越好奇,但在人家的家事上也不方便主动追问。
“我也是被我妈看得太紧了,我报北京的时候,也是有点解脱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笑笑。
“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
林瑜没答应也没说拒绝,试探着示意徐良轩开口。
尽管林瑜知道徐良轩绝对不会提出任何故意刁难人的问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她怕徐良轩突然提出交往,那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组织不出委婉拒绝的语言。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林瑜的手心一紧,隔着塑料打包袋感受着着冰凉的杯壁,里面冰块剧烈地碰撞起来。
她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有些时候表现得太没礼貌了?”林瑜犹豫着问,语气里带着些抱歉。
“不,我的意思是,只要细心一点,很容易感觉出来一个人对自己有没有好感的。”
徐良轩语气平静,像是简单讨论今天中午吃点什么,丝毫看不出被拒绝的尴尬。
“这跟礼不礼貌没关系。”
说完,徐良轩的目光落在林瑜的侧脸上。
“但也还好,我其实也觉得我们更适合做的是朋友。”
闻言,林瑜长舒一口气,心里负罪的包袱彻底放下了。
“谢谢。”
“不过,你具体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良轩笑笑:“应该没有女孩子会想和喜欢的人第一场就看动画片吧?”
好像……也是。
林瑜伸手搓了搓鼻尖,有点不好意思:“那电影还看吗?”
“看啊,为什么不看,钱都付了。”
说开以后,两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怎么和家里人解释,什么时候打算找对象之类?”徐良轩问。
林瑜望着天花板,认真想了想:“应该……不会有这个打算,不过也说不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吧。”
之后的半个小时,他们都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聊天的重心都放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直到电影开场。
电影放映厅里几乎是坐满的,大多数观众是父母带着小孩的组合。
林瑜看得专注,没太关注身边的徐良轩……
电影结束时正是饭点,影院里的人熙熙攘攘地涌向餐厅所在的楼层。
林瑜和徐良轩慢慢走到商场大门口,徐良轩站在小轿车旁,依旧彬彬有礼,伸手帮林瑜打开车门。
三线小城市的晚高峰不是很堵,但通行得也不算顺畅,开回林瑜的小区大概还要二十来分钟。
等红灯时,林瑜有些紧张地看着徐良轩开口:“那个,你能先别主动和我妈说我们今天的事吗,我怕她又去给我安排相亲。”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如果我妈问起来的话,我就说我们还是朋友。你家那边怎么说都可以。”
林瑜一路上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预期,语气带上几分祈求。
“可以。”
徐良轩没有迟疑太久,点头应了。
“谢谢,我会尽快和他们说清楚的。”
驶出了市中心,又绕了几个弯,林瑜已经能看到自家的小区了。
“就停在小区门口吧。”林瑜说。
徐良轩应了声,在路边放下她,林瑜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大门。
望着林瑜渐渐变小的背影,徐良轩叹了口气,熄了车子的火,解开安全带,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会儿。
手不知道怎么摸到了许久不曾打开的烟盒,没有精力再考虑烟味怎么散开,他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从前是不抽烟的,现在也没把烟瘾养得多大。只是在烦躁或是压力大的时候,偶尔想起来才会抽一根。
老实说,其实在以相亲对象的身份去林瑜家时,他心里就隐隐有一种预感——他俩成不了。
徐良轩浅浅吸了一口,细小的烟味颗粒灌满了他的鼻腔。
马路两边的路灯刚好亮了。
第一次跟着伯伯去林瑜家做客时,他看到林瑜脸上首先出现的是局促震惊——那时候徐良轩就意识到,这次见面不是林瑜事先知道的。
在违背林瑜个人意愿上,他和林瑜的父母是一边的,至少在相亲这件事上他们都站到了林瑜的对立面。
林瑜小时候给徐良轩的印象很深。
有一个暑假,徐良轩在大伯家住,碰上单位里可以带小孩的聚会,林父带着林瑜也来了。徐良轩还记得林瑜梳着整齐的刘海和对称的羊角辫,在其他小孩子嬉笑玩闹时,她只一个人坐着看。
徐良轩那时候是有些小大人的包袱在的,他也不乐意做些“幼稚”的游戏。
在发现“同类”的好奇心驱使下,徐良轩很热衷于和林瑜搭话,林瑜真的很有礼貌,也好像真的不乐意搭理人。
后来再有这样的饭局,林瑜就不怎么来了。
徐良轩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人聊烦了,但他也不敢问。
徐良轩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尤其是小时候。
他的父母送他去了演讲培训班,老一辈人总是喜欢在聚会的时候推着孩子站到大人堆的最中间去,或是背首诗,或是表演点什么节目给长辈助兴。
多亏了这个课外兴趣班,徐良轩总是能说得一口吉利话,讨得大家欢心——他那时候很享受被长辈围着夸赞的氛围。
但是他的表姐,丁羽,好像从小就不太看得上自己这哗众取宠的样子。在他“登台表演”时,嗤之以鼻的样子更是装也不装。
但除了小时候不太爱搭理自己,徐良轩也没在她那吃过太多瘪。
等徐良轩长大些了,家里更小的小孩成了他们打趣的焦点,徐良轩坐下和丁羽说话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丁羽是看着乖巧,但背地里主意大的很。
估计她的父母也没想到,她最后真的会像她的名字一样,飞高飘远。
徐良轩最佩服她的不是和父母翻脸的勇气,而是她真的可以坐到不靠家里一点,还能走得很稳。
毕业后,徐良轩在一线城市做着和现在一样的工作,但他在那里一没资源二没人脉,从生活费里省下来的钱很快就花完了。他自觉当初不听父母的安排是犯蠢,也清楚以自己的性格做不到和丁羽一样的毅然决然。
繁华的大都市是厮杀的战场,尤其是他专业所在的行业,更是吞金不眨眼。
于是很合乎情理地,他回家了。
想起以前的事,徐良轩把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到有些疲倦了……
相亲这件事是饭桌上聊天时从大伯口里听到的,大伯问徐良轩有没有认识的小伙子可以推荐推荐。
在徐良轩有机会插上嘴之前,母亲就先一步问起了林瑜的情况,摆明了要让徐良轩和人家见面的意思。
徐良轩当然不想再和父母唱反调。
他在回家的时候就释然了:既然父母愿意尽心费力地用他们的人生阅历给自己铺路,就没必要再里子面子一起拿了。
然后就发生了最近的事。
为了弥补初见在林瑜时一声不响就出现的冒昧,后来每次和林瑜的交谈他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每句话出口前都会在脑海里事先排练不下三次。
所以他又怎么注意不到林瑜礼貌而又刻意的回避和拒绝意味的暗示。
按照原先他先入为主对林瑜的猜测,他以为林瑜和他有一样的碰壁境遇。
有几次话匣大开,他和林瑜也确实能在某些话题上相互理解,但他也发现林瑜和他不是一路人,反而更像丁羽。
林瑜像丁羽一样有野心,只不过没有摆在明面上而已,不仔细挖掘看不出来。
对于她们这点,徐良轩是尊重的,甚至是羡慕的。
如果是丁羽和林瑜,她们一定很能聊得来,他想。
徐良轩慢慢吸完手里的香烟,摁灭烟头,打开窗户让烟味散出去。
他重新启动汽车,在临走前看了一眼日程表,丁羽在老家这边筹备了一个艺术展,推算下时间,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开放展览了。
他想起了几个喜欢附庸风雅,摆弄字画的客户,心想到时候可以带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