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曲终了,御宴楼的白袖公子轻抚琴面,颤颤弦音戛然而止。
郎君暂未来得及起身,门扉就被轻轻叩响,白袖轻抬眼帘,将门上的倩影收入眼底,这才瞥向了今晚的恩客。
恩客一脸英气,不同于其他娘子头面满头,只低束马尾,头发束的干净整洁,未有一根头发散落在外。
白袖曾见过这位恩客,工部尚书刘丝柳遇害的第二日,大理寺的官员鱼贯而入,而眼前的恩客走在首位,此人正是大理寺卿韩惜灵。
久未听到回应,叩门人加重了力道。
端坐案前饮着香茗的韩惜灵这才懒懒启唇:“进。”
门扉缓缓而来,来人嘴角勾笑,眼眸漫不经心扫了眼室内,最后停落在白袖的脸上:“一壶仙人醉,有劳郎君。”
这便是有事详谈,有意支走自己。
白袖微微一笑,默默退下,并在离开前关闭了房门。
来客是谁,白袖并不关心,只轻拢肩上滑落的披帛一路向前,途径梧桐轩时,门上封条依旧还在。可御宴八子的生意丝毫不受影响。
听闻那刘大人死状奇惨,脖子上被人捅了一个大窟窿,歪头坐在椅子上,一张青白的脸上双目瞪的滴流圆,鲜血流的满地都是,十分骇人。
叫起榻的小二没有防备,冷不丁与刘大人那双死目相对,吓的差点尿了裤子。
白袖恋床,听了尖叫声也没当回事,最后才从叫嚷声得知出了命案,也得知羽扇也不见了踪影。
“白哥哥~”
白袖一路下楼,路过的小倌无一不热情招呼,他轻笑回应着,终于到了二楼的香茗阁。
香茗阁为御宴九子的休息地儿,毕竟,九子所接待的恩客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总有他们不方便伺候的时候。
等待功夫,太过无趣,白袖取出苏和香点燃。
浓郁的辛香使人精神一震,白袖倒了杯仙人醉,侧倚窗前,远眺夜幕,任浓郁的香气浸染他的衣衫。
惬意的时光维持了很久,直至小二叩门,他放下酒杯继续回房待客。
踏入房门时,方才的来客早已不知去向,房中仅剩下韩惜灵一人,女子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感受到了他的临近竟是头也没回。
缓缓靠近的白袖从身后拥着女子,下巴垫在她的肩上,视线顺着韩惜灵的目光远眺着南市的夜景,片刻后,娇嗔低语:“漫漫长夜,韩大人确定要一直冷落奴家吗?”
郎倌言语柔媚无双,任如何坐怀不乱的娘子都难以抵挡。
韩惜灵收回视线,抓着郎君的手腕回过身便扯入了怀中,在其颈上被盖下一个粗重的吻。
白袖嘤咛着倒在她的怀里,却不想,欲深入索取的娘子却骤然顿住。
前一息还温情的眼眸瞬间变的凌厉,吓的白袖背脊生寒:“韩、韩大人为何这般看着奴家?”
韩惜灵不答,只扯着他肩上披帛嗅闻:“你熏的什么香?”
白袖似乎被吓到了,怯怯道:“奴家没有熏香啊。”
韩惜灵将披帛递到他的面前:“那这是什么味道?”
白袖嗅了嗅,恍然道:“这是苏合香,应该是奴家刚刚去香茗阁沾上的。”
香茗阁?苏合香?
韩惜灵猛地推开白袖,踏出房门下了二楼,最后来到了香茗阁,窗前香炉中的苏合香尚未燃尽,袅袅香烟顺着窗户飘到了楼上。
不巧,那间屋子,恰好便是栖梧轩。
韩惜灵沉思良久,再开口时,眼眸锐利,语气冷冽:“这香味带辛,你们一个花楼,点它作甚?”
白袖不明所以,只如实道:“御宴楼阴气重,常发生奇怪的事儿。掌柜便去寺庙寻了这苏合香来,说可驱邪。我们也知这味道特殊,所以只在晚上点。怎么了吗?”
韩惜灵扶着窗户的手隐隐泛白,良久,推开了白袖疾步而去。
白袖被推的一个趔趄,站定后,眉目舒朗,哪还有半分郎倌的娇怯模样。
眼见韩府的马车隐匿在了人群中,白袖垂眸取了香匙将明灭的星火埋进了香灰,等再飘不出辛香,方才开口:“回禀主子,事已成。”
香茗阁中无人应声,只有屋檐下悬着的灯笼骤然摆动,好似脚步踏过房顶时留下的震颤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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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本奏折批复,裴源只觉得饥肠辘辘,所以径直起身踏出殿外,边走边对乌宛白道:“君后说煲了鸡汤,朕刚好腹饥。不必传轿辇了,你我径直过去,再悄然而归,省的闹的沸沸扬扬。 ”
乌宛白愣怔的看了眼天幕上半轮明月……
这个点了,应该只剩鸡骨头了吧?
栖梧宫外的殿门早已紧闭,宫女听见铜环轻叩朱门声急忙上前开门,却不想大门一开,来人竟是凤帝,尚来不及行礼,凤帝已迈着四方步直奔寝殿的方向而去。
宫女脸色微变,一时有些乱了阵脚,解安亦有些慌不择路。
可作为栖梧宫的掌事宫侍,面对凤帝凌厉的注视,解安还是努力压下心头恐惧,躬身道:“君后说有些积食睡不着,说要出去走走。”
凤帝闻言,伸手碰触茶壶,一片冰凉。
“何时走的?”
解安喉咙一滚:“刚、刚刚。”
“刚刚走的,那一时三刻,想必回不来了。”
解安不知如何作答,只悄然拂去额头细汗。
灯火随着夜风摇曳,落入凤眸眼底晦暗不明。
片刻后,凤帝沿着寝宫慢慢踱步,室中陈设井井有条,端庄大气。
拉开衣柜,不同款式的月白锦衣占据大半;拉开妆匣,不同雕花的白玉簪码的齐齐整整。
还真是一个枯燥无趣的男人。
在往前行,一块突兀的盖帘挂在墙上,裴源试探拉开一角,亮在身后的烛火光辉竟突然打在了她的身前。
裴源干脆掀开整张盖帘,一面半身镜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镜面照出的景物虽有些凹凸不平,可与这里的铜镜相较却是无比清晰。
俨然就是现代技术制作而成。
本想询问这镜子的来历,可几息静默,裴源终究是忍住了;
本想在栖梧宫等待陆长行归来,可一番犹豫,还是作罢。
于是松了盖帘一角,转身而去。
甬道冗长而幽暗,虽有路灯照明,可疾行的凤帝还是被地砖绊了一个趔趄。
“陛下!”
乌宛白扶稳凤帝,方才啐道:“内秩署这些猴崽子办事越来越不利,奴婢明日非把她们的皮扒了不可。”
裴源回头望着平整的地面,声音低沉而冷冽:“与内秩署无关,只是地砖不愿迁就朕罢了。”
乌宛白愣住,再想如何应答时,凤帝已然拂袖而去。
裴源饿的睡不着,反复辗转终于有了些困意,殿门却缓缓启了一条缝,乌宛白的声音随之飘了进来:“陛下,该上朝了。”
裴源:“……”
裴源自比为一匹终年劳碌、无休无止的老黄牛,心中满是无奈。所以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疲惫的面容,满是幽怨。
终于整理好凤袍迈步跨出殿门,准备迎接群臣新一轮的洗礼,却在看到廊下跪地的君后瞬间,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腾燃升起。
“一大早的,君后这又演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