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骑马行在最前,抬头看向海安府的城门。
此时顾允徽已经携同知在城门口等候,见仪仗队行前,拱手相迎。
“下官灵州知州顾允徽,见过林指挥使。”
见林寂近前,顾允徽及其一干官员就要跪下行礼。
哪怕是灵州最高官顾允徽,还差察事司总指挥四个品级,更何况他早有听闻面前这位的“威名”,可不想刚见面就触霉头。
“顾知州不必多礼。”林寂微抬拿马鞭的手,虚扶住他们要跪下的身形。
林寂人前依然是谦逊有礼的模样,只是一双眼讳莫如深,看不透他真实想法。
顾允徽没真跪下去,但也行礼周全,不让林寂挑出刺来。
海安府在灵州东边,他们这次算行过灵州大半地界才到。
“本官这次奉陛下命前来,一为护送安乡郡主,替太后祈福;二来除倭寇扰民之患。这件件都离不开顾知州的协助,还望知州照拂才是。”
“指挥使哪里的话,能帮到您是下官莫大荣幸,希望指挥使替民除患,让百姓得以安枕。”
顾允徽垂眸看着地下,将官腔打得圆滑。
因着有郡主同行,顾允徽特意将设宴的地点选在了海安府排得上名号的弗园里,雅致清幽、独具灵州风味。
那以前是当地酷爱奇珍异草的富商的园子,可惜他长情,夫人病逝不久就追随她而去。
弗园后来收归官府,在当地也算得上一段佳话。
顾允徽的安排很有意思,男女大防将池宜溪独自安排在弗园暂居也就罢了,连楼玉和林寂二人都被分在不同地方居住。
若说他不是故意为之,怕是路边狗都不会信。
不过楼玉本就对他们计划的事一知半解,隔开些反而安全。顾允徽这步棋算是有些偏了。
林寂将池宜溪送到弗园后,趁着擦肩瞬间没人注意,在她耳边悄声说:“不怕,有暗卫。”
池宜溪轻点下头,面上浮现标志笑容:“这一路多谢林大人照拂,今晚得借东道主的光,请您饮上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林寂笑着回应,脸上带了一丝真诚。
顾允徽站在一旁插话:“您二位能来,是下官的荣幸才是。大家先好好休整一番,弗园亮灯之时,还请赏脸光临。”
经久的赶路已经让实打实的上京公子懒得说话,楼玉还记着自己是此行的礼官,愣是把疲惫攥进藏起来的拳头里。
“多谢顾知州招待。郡主一路身体抱恙,我们也不便再此多打扰了。”
一干官员心领神会,纷纷拱手告辞,楼玉在顾允徽转身离开时,才松了一直提着的气,无力冲他们摆摆手,回了住处。
林寂池宜溪二人也故作不熟,各自转身离开。
弗园不大,前面是观景小聚之处,还挖了湾小湖,湖边有艘船型的小轩,还是上下两层,格外精致。
池宜溪路过时也不禁感叹着这座园子设计之精巧,明明外面就是喧嚷街市,但这里面当真是闹中取静,外面的往来杂声竟成了陪衬,甚至大有京中时兴的口技艺人之况。
和喜陪着池宜溪绕过湖,走到后院才是她们这段时日的居所。
“小姐,这园子当真不赖,好精致啊。”
一路走来和喜还见到不少从未见过的花草,眼睛都看不过来,只能连连感叹来表达自己的惊讶。
“庄姐姐家的园子跟这个不相上下,可惜……”
池宜溪见到这个园子,听到园主的故事时,就想起上京庄家的戏园,两者相比,当真能不分伯仲。
只可惜这人间美好,似乎不用凄美的故事去衬托的话,就会少些色彩。
和喜见池宜溪情绪不对,忙开口岔开她的情绪。
“小姐我给你换个轻松点的发髻吧,今晚是顾知州设的私宴,不用这般繁琐。”
“嗯。刚好我有些累了,稍后午饭不用叫我,今晚估摸着休息得晚,我先养养神。”
和喜点头答应,将池宜溪扶到面窗的梳妆台前。
窗外是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面有和喜叫不出名字的紫色小花,映在绿叶中生意盎然。
池宜溪迎窗而坐,刚好抬头看见紫花,唇角微翘:“真好看。”
和喜见着这一幕,也分辨不出是人应花,还是花衬人,总之在她眼里,面前这场景有种无以言表的美,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愣着干嘛,快帮我把钗环取下来。”
和喜这才回神:“诶。”
池宜溪卸下一身“桎梏”,也不管其他,当真是倒头就睡。
不得不说,这床真的是连日以来池宜溪觉得最舒服的。
窗外微风送进来些花香,就算隔着纱帘也送进她的床榻,分外舒心。
再睁眼,天光渐暮。
“小姐起啦,我正要叫你呢。”和喜端着铜盆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多久没睡了似的,怎生如此贪睡?”
池宜溪撑坐起,长发尽数垂下,脑子还未完全清醒,眼睛直勾勾盯着被面上的花纹,似乎还没弄清楚现在在哪儿。
呆呆接过和喜递来的温帕子擦脸,暖意敷在脸上时,池宜溪深吸气感受水汽,彻底清醒过来。
方才当真是睡的极其安逸,连个梦都不曾做。
等她跟着园中婢子到设宴的地方时,各方都到齐了,自己这个住在园子里的人反倒是最后才来。
和白日里猜的一样,的确是在船型轩里备的宴席。
不奢靡,但精致。
不远处有丝竹之声,伴着舞娘轻姿曼妙,只需抬眼就能在船上欣赏到如画美景。
池宜溪入席,众人皆起身行礼。
“诸位快莫折煞我了,我这郡主不过是空挂名头,哪当得起各位栋梁的拜礼。”
话虽这样说,池宜溪的位置也在上首,如今她“身负重任”,需替太后祈福,可不是寻常闲散郡主能比的。
今夜的接风宴,顾允徽带了三个人,一个姓章的同知,还有个师爷模样的人,叫海月生。
还有一位素雅女子,和顾允徽同席而坐。
“这位应该就是顾夫人了吧。”池宜溪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顾允徽拱手答道:“内子腼腆,但作为东道主,还是带她来打个招呼。”
顾夫人和太后是一姓,但只是旁系,看模样很朴实素雅,和池宜溪想象中的李家女很是不同。
这位顾夫人只是在池宜溪向她打招呼时浅笑了一下,之后就安静坐在顾允徽身边。
席上本应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但不知是池宜溪在的原因,还是林寂皮笑肉不笑,章同知这就总是喝的不对味。
索性也不聊其他,吃着就谈起之后议程。
“咳咳!我们这边推算的好日子时十五日后的正午,不知楼大人那边可有选好的日子?”
楼玉正欣赏着若隐若现的舞姿,听到有人点自己,才回过头看。
“嗯……”楼玉道,“你们推算的时间是礼部给我的三个时间里离最近的日子了,我觉得如此甚好。只是不知在哪座山举行?”
顾允徽饮尽杯中酒,又擦了嘴才回答:“浮玉山。”
浮玉山在海安府靠近龟城的方向,是灵州信众很多的神山。
山顶有一汪静如白玉的池潭,常年烟雾缭绕。据说当初龙女在此沐浴,开化周遭恶兽,龟城附近受到庇护才得以延续。
“诸般详细事宜明日与章同知商议,今夜先吃酒!”楼玉举起酒杯,敬向分席而坐的章同知。
“还有十五日,朝廷专门派礼部官员与我们一同安排,章兄何必这样着急。”
顾允徽说着回敬了楼玉的举杯。
林寂跟海月生搭话:“贵姓海?”
海月生摇头:“本姓董,海月生不过是诨号罢了,叫习惯倒也上口。”
林寂了然点头:“我记得沿海一带经商之人管用 ‘生’作尾,但我瞧海兄分明谋士打扮,实在好奇得很呐。”
名号用 ‘生’作尾,是这边行商的传统,大多稍有身份的人都会避用这个字。
“投奔顾大人前在海边混口饭吃,这名字也用顺口了。”
海月生随口解释着,又和楼玉打起诨来。
池宜溪看到顾夫人手腕上的佛串,先起了话头:“顾夫人信佛?”
“郡主叫我宛玉就好。”李宛玉看着池宜溪,温和道。
池宜溪点点头:“那宛玉姐也别那么见外,可以叫我安乡,或者阿溪也行。”
“宛玉姐,你腕上的佛珠像是老物件,很难寻得吧。”
“是先父传给我的,她不在了,留个念想。”
没想到这佛串是她已故父亲给她的,池宜溪忙说声抱歉,只是自己已故的母亲信佛,也曾有串佛珠,不过已经随葬入土。
“若安乡不嫌弃,有空可来寒舍小坐。家中佛堂供奉着一尊受过大师法力的佛像,上柱香为先人祈福。”
灵州的月亮似乎比上京要低,无云的夜幕使每个抬头赏月的人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苍白无情,直勾勾注视着低下每个人。
几番推杯换盏后,顾允徽便推说不胜酒力,起身告辞。李宛玉搀扶着他往外走,池宜溪看出她眉眼间似是冷漠。
一入海安府就归楼玉忙了,池宜溪乐得清闲。
至于林寂,除了刚来那日见过他一面外,也是忙得找不到人。
顾允徽本来安排了个官家小姐陪池宜溪逛街,不过池宜溪还是婉拒了。
但在第二日就递了拜帖去顾府。
池宜溪直觉这位顾夫人有些不对劲,李氏如今虽不如往年鼎盛,但太后依然是太后,顾允徽也是太后党。
“郡主这边请,夫人在佛堂诵经。”一个高挑丫鬟将池宜溪往后院引。
“我家夫人信佛,一年大半时间都呆在佛堂中,极少外出,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与此同时,林寂已经在州衙中等待顾允徽了。
灵州的州衙有年头了,不少雕花描画已经脱落,但洒扫老仆依然把上下打扫的干净。去回话的人还没过来,林寂站在戒石亭下等候。
戒石亭伫立着一块石碑,庄严肃立。上书: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这块碑在每州州衙里都有一块,用来告诫官员切莫忘本。
“林大人这边请。”干瘦官员带着林寂往里走。
顾允徽在后堂院子里烹好茶等着林寂,见林寂过来,起身客气行礼:“本该下官拜访大人,还劳大人跑一趟,实在折煞下官。”
“顾大人何必谦逊,此次托大出来替陛下分忧,还需要顾大人帮忙。”
顾允徽请林寂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能帮上林大人是下官的福气,只是倭寇狡猾,不知林大人准备从何处下手?”
林寂今天只是来拜码头,顾允徽是明面上太后的人,故而并不打算指望他真的能帮上忙。
“想来顾大人应该跟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不知可否提点一二?”
顾允徽握了握拳头:“倭寇扰民历年皆有,今年在阙城一带频发……”
他顿了下,紧接着说道:“实不相瞒,在你们来之前,阙城府衙就已经写了折子过来,说倭寇已除十之八九,余党正在尽力围剿。”
说着让一旁随从去他桌上找找前些日子阙城知府送来的折子。
林寂接过来看,上面的确如顾允徽所言,落款印章也没问题,不像是作假。
顾允徽似乎知道他的猜忌,开口说道:“下官只管灵州这一亩三分地,其余往来琐事管不着,也无权插手。治下百姓安好,便是我顾某人最大的心愿。”
此话一出,反倒是林寂小人之心,若不是之前打探过虚实,林寂真要为这位知州喝彩了。
“顾大人爱民如子,林某佩服。”
“谬赞。阙城眼下正在清扫倭寇,林大人不如缓两日再去,您也轻松些不是?”
林寂敛眉浅笑:“多谢顾大人体谅。”
等林寂走后,一旁的随从上前递上擦手的温热帕子。
“大人为何主动将阙城告诉他,岂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顾允徽收起方才的客气,冷脸轻哼:“你以为他能当那个太监的干儿子,只凭那张小白脸吗?”
随从不解,眼疾手快的接过顾允徽抛来的帕子。
“他什么都知道,与其被动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