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骤雨中,颤巍巍的玫瑰花枝被无情摧残。
水雾弥蒙的空气里,厚重的土腥味压过了玫瑰的馥郁。
湿发凌乱贴在脸颊,兰溪克制住哽咽,字字清晰,说出当年两人被抱错的真相。
她目光紧紧盯着陆灼,不遗漏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可陆灼仿佛在听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没有得知真相的惊讶,也没有被抢占人生的愤怒,神情平静得可怕。
他抬起一只手,宽大的手掌拢住她的脸,指腹轻轻拭过她眼角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痕。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为什么?
因为如果要她乖乖听江雁度的话,还不如直接死掉。她宁愿亲口说出身世的秘密,也不愿被江雁度以此威胁。
还因为……
孱弱纤细的手指攀上他的手背,她说:“因为我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赌你这双可能沾染过鲜血的手,今后将受我驱使。”
闪电如银蛇贯穿夜空,照亮她惨白的脸,以及眼底勃勃的野心。
陆灼听懂了她的威胁,竟没有反驳。
他俯身凑近,被雨水浸透的眉眼凭添一抹冷色。
掌心轻捧起她的脸,语气里透着股不寻常的危险:“听起来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兰溪用力咬了咬舌尖,色厉内荏道:“没错,你也不想被人发现银杏福利院那场火灾和张助理的死吧?我会让你回到江家,但你必须听我的安排,从今往后只能做一条听话的狗。”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她就偏要用尽一切办法在江家立足下去。即使明知眼前这人是极其危险的存在,是个无法预测的潜在威胁,她也要毫不犹豫抓住机会利用。
两人紧紧注视着对方,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近在咫尺的呼吸却亲密无间地纠缠在一起。
陆灼漆黑的眸子里幽深莫测,终是先败下阵来。
他低垂下视线,哑声道:“如你所愿,大小姐。”
她赌对了。
兰溪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那从现在起,你必须听我安排……”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话还未说完,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陆灼及时揽住她的腰,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将人拦腰抱起,走出这片尖刺横生的玫瑰林。
-
兰溪是在医院里醒来的。
看了眼时钟上的指针,凌晨四点钟。
安静空荡的病房里,微弱的光亮透过门隙照进来。
她抬了抬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掀开被子下床。
拉开病房门,陆灼正站在走廊里,背对着她低声讲着电话。
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兰溪冲过去一把夺过手机,摁断通话。
“你在干什么!”
情绪来得太急,她紧接着一阵晕眩,身体摇摇欲坠。
陆灼扶住她,宽厚温暖的大掌探了探她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他说道。
下一秒兰溪身体一轻,被打横抱了起来。
隔着薄薄的衣料,后背紧贴着结实贲张的手臂肌肉,传来难以忽视的灼烫。
她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机,追问道:“你刚才在和谁通话?说了什么?我不是说过必须听我的吗?”
在公开陆灼的身份前,她还要先想好应对江家和江雁度的对策。
如果陆灼提前透露消息,又或是在谋算怎么对付她,那就糟透了。
实在生气,她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上,贝齿衔着薄薄的皮肉用力磨了磨。
比起疼痛,那股刺痒更让人难耐。陆灼喉间发紧,呼吸也沉了沉。
“没有告诉别人。是肖彻打来的,让我处理公司的急事。”他一边耐心回答,一边将她抱回床上。
兰溪却一脸不信。
大半夜的寻星总裁找他一个临时员工处理公事?听起来实在离谱。
陆灼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替她掖好被角:“睡吧。我有把柄在你手上的,不敢逃走的。”
说完,他也没有要回自己手机,直接就着旁边的沙发坐下,好像真的哪里也不会去。
“你知道就好。在我公布你身世前,你什么也不准说,哪里也不许去!”兰溪揣着他的手机,霸道说完后翻了个身。
然后又翻了个身,翻来覆去。
“是疼得睡不着?”陆灼再黑暗中出声。
“还好。”
兰溪摔进花刺里时,衣服布料还算结实,保护住了她,只有露在外面的小腿和手臂被尖刺划伤了。
深深浅浅交错的伤痕,说不疼是假的。
但这点疼和江鹤行甩在她身上的鞭伤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陆灼也想到了这点,不禁问:“江家人总打你?”
上次他这样问,挨了一巴掌。
这次兰溪却沉默了。
“只有江鹤行。”良久后她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传来。
只有江鹤行会打她。
江爷爷在世时,还没人敢动她。
后来老爷子去世,江鹤行独揽大权,成为了蛮横专制的暴君。
他在外时披上一层儒雅的皮,在家对兰溪却是稍有不满就动辄打骂。
兰溪反抗过,换来的是更加残酷的鞭打。
美其名曰她被宠坏了,需要更好的管教。
江鹤行对她处处不满意,她也同样不喜欢江鹤行这个父亲。
“你们江家人真是各有各的变态,包括你。”她最后不忘补充一句。
一声短促的低笑声响起,陆灼没有否认。
“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她盯着黑夜里那道轮廓,“还有,你别想耍花招。”
陆灼静坐在黑暗中,捏了捏尾指,低缓出声:“嗯,不会耍花招,睡吧。”
兰溪到底撑不住睡意,小声打了个呵欠后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清晨醒来,陆灼果然还在。
依旧靠坐在沙发上,单手支着额头浅眠,就这样坐了一夜。
兰溪悄悄松了口气。
之后她直接办理了出院,紧接着又让人尽快拟出合约让陆灼签。
关于江爷爷留给她的股份,她是绝对不会让给陆灼的。
“签吧。这是爷爷留给我的东西,你别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不签……”合同甩在他面前,兰溪威胁的话语还没说完,陆灼就已经翻到合约最后一页签字了。
“你……不看看合同内容?”
陆灼行云流水签下自己名字,抬起眼:“看了就能不签吗?”
“不能。”
“那看不看还有区别?”陆灼合上一份文件,又继续翻开另一份签字。
他实在太随意了,兰溪忍不住怀疑,这人真的是剧情里那个做事严谨的男主?
签完大大小小十几份文件,他又主动问:“还有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陆灼盖上笔帽,将钢笔放于桌前。
既然已经决定坦白陆灼的身世,他出国的事宜便要暂缓。
陆灼先前租的房子已经到期退租,兰溪直接给他安排了新的住处,随时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这两天观察下来,她发现陆灼这人实在有点过分配合了,甚至可以用乖顺来形容。
大概是她掌握着陆灼的致命把柄,最近又拿出指向性证据把他唬住,他才不得不配合吧。兰溪只能归咎于此。
“除了签这些合同,还有别的要求吗?”
陆灼那头碍眼的头发兰溪已经叫人剪短,露出一张极具视觉冲击的惊艳俊脸。
狭长的眸子专注地看向她,声音低沉磁性,仿佛海妖在蛊惑巨浪里摇摇欲坠的水手。
“大小姐只要说出来,我都会答应你。”
兰溪恍了恍神,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弯起了眉眼,故意道:“那我们回到江家,江鹤行如果对我动手,你就打回去,好不好?”
陆灼眼中笑意加深,不加犹豫道:“好。”
-
准备好一切后,兰溪带上亲子鉴定书和陆灼,开车回了江家别墅。
这会儿的江家早就乱了套。
颂琅突然翻脸,江家数百亿的大项目即将流产,董事会已经闹翻天。
听见兰溪回来的消息,江鹤行已经握着鞭子等在门口了。
几乎是兰溪进门的同时,狠辣的一鞭子破空而来。
裹挟着劲风扫来,还没落在兰溪身上,就被一只手横档住。
掌心握住鞭尾,瞬间绽开一层皮。
陆灼捏紧长鞭用力一拽,直接将鞭子从江鹤行手中拽了出来。
江鹤行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一阵火辣辣的疼。
极其用力的一鞭甩在他身上,尾锋扫过下巴和脖子,迅速沁出血点子来。
“嘶--”江鹤行痛呼出声。
他怒道:“你这孽女,竟敢雇人打你老子。安保呢?还不给我把这人——”
江鹤行指着陆灼,话说到一半,却在看清陆灼的脸时卡壳了。
脸上的愤怒变成了疑惑,猜忌,直到兰溪递过去亲子鉴定书,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颂琅反水后,魏芸原本去了邻市重新找合作商,寻求补救的办法。
但听到这个消息后,她直接叫停了会议,坐私人飞机赶了回来。
她匆忙来到医院,江鹤行带着陆灼和兰溪一起重新做了个亲子鉴定。
报告上明确显示,陆灼的确是他们江家的孩子,兰溪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我就说江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蠢人。”江鹤行冷冷扫了眼兰溪,又瞪向一路保持沉默的陆灼。
他对初次见面就甩了他一鞭子的亲生儿子更喜欢不起来。
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
魏芸不顾仪态小跑过来,向来精致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在此刻凌乱。
她气都没喘匀,一把夺过江鹤行手中的鉴定报告。
“怎么可能?”魏芸翻动报告的手不断颤抖。
即便看清了报告上的鉴定结果,仍是一脸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会这样?报告一定有问题,我要重新鉴定,和我重新鉴定一遍!”她语气坚决,可在抬头看向陆灼时顿住了。
这张去掉所有伪装和遮挡的脸实在太好辨认了,几乎将魏芸和江鹤行优越的五官完美结合在一起。
她瞳孔震颤,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陆灼却皱紧眉头,冷着脸后退躲开,看向她的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冷然。
这个眼神似乎刺痛了魏芸,她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兰溪站在魏芸身后,在魏芸从她身旁经过时低垂下了眼。
她好像,还从未见过魏芸这样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