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融抽出初霁剑,将白鸟剑丢给知合,“我现在联系海红。”
初霁剑合伞,推阵而开,时空春来破冰一般缓缓流动,波纹一荡,成了可窥可视的时空镜。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海红在镜子那边蹙眉,她寄宿在通玉碎片中,感受到了波动,“你们那里发什么了?”
知融简短地将事情讲了一边,问:“你在哪里?”
海红挑起眉,笑了,“我在山鬼途己这里,途己和途岫分离,途岫被困在通玉之中,途己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好在,幻境只笼罩了通天树,并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现在,途己在镇守山谷。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把引路灯的圣女魂灵放回树胎,然后在圆月时,请途己借通天树一用,彻底破开幻境。”那盏灯穿过时空镜,落在了海红手中。知融说,“我去解决士藏。”
知合为姜杪和途岫诊脉,“姜杪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途岫并不是妖,他现在的处境和当初的海红姑娘相似。”
都成为通玉碎片的一部分,在没有彻底的解决办法之前只能在通玉碎片中。只有被初霁剑护着魂魄,才不至于被通玉吞噬殆尽。
“醒醒。”知合拍拍途岫的肩膀。
途岫醒来后,睫毛颤了颤,抿着唇不说话。
知融蹲下去,温声问他:“想不想见你妹妹?”
“我知道你很厉害。”途岫低低地说,眼圈有些红,看着有些可怜,“我没有告诉你那些,也只是想你能带我见我妹妹。可是,太晚了……”
他现在已经记不清回家的路了。
“疼吗?”知融温柔地碰了碰他半透的脸颊,“死在别人手里,日复一日地在扭曲的空间里徘徊。”
当然是疼的,他死的时候没有知融替他挡下那一剑,一剑穿心,怎么可能不疼?
“疼的话,就要让你疼的人更疼才行。”知融平静极了,途岫能看见她的眸子里通透的黑色,独独映照着他的倒影,这是一双很多情的眼睛,“你信我吗?”
途岫点点头,那么多人视他如累赘,只有知融会护着他,把他抱在心口。
……
央早早地候在院子里,她站在红枫树下,单薄的像是伶仃的松树。
知融朝她笑笑:“我可以拿到通玉碎片了吗?”
央手指了指她身后的途岫,拿出知融给她的纸笔写:当然可以,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当初,途岫身死,士藏却没有找到通玉碎片,就选择打算从寨子下手,姜杪自然不肯,士藏手里的半块通玉毕竟是神灵之物,他本想自爆。
最后,却看见央将通玉碎片抛到了途岫身上,将除了山谷外的所有人,包括士藏等人笼进了幻境,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至于姜杪,不过是心甘情愿地沉沦,又不肯幻境被毁。
这只猫妖,想过最恶毒的办法,也只是将知融一行人困在幻境。
央走到橘子树面前,摘下那颗早早接下的橘子,递给了知融。
所有人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通玉碎片会是一个橘子,就连姜杪也没有想到。
途岫融入橘子形状的通玉碎片,通玉碎片融入了初霁剑,剑心一线青色居然盘绕生出了一圈金色的凤凰交首纹。
划开空间前,央打手语:他们都是好孩子,请善待他们。
师兄妹朝央行礼,央笑眯眯的,转过身,学着知融以往转身离去时挥挥手,风雨歇下,晴光渐渐破开乌云。
两处月亮合在一起,融成了一个圆月。
通天树枝丫舒展,饱满的绿叶子吸饱了生气似的,发出冲天的灵气,初霁剑剑尖指向通天树中心的光柱,借着灵气和这方土地的善缘,挥剑,破开了幻境。
幻境裂开来,像是冰裂开,露出里面发着嫩黄色芽。
飞身过去,山谷中途己已经和士藏缠斗起来。
海红抱着海棠伞躲在角落,看见知融,喜出望外:“知融!你来啦!我不会打架!你快来!”
知融抬手,落叶蜕成了万千的针,针尾长线,把这里一点一点修补缝合,将这一块地方化为阵法,防止灵气冲撞寨子。
知融朝知合点头,初霁伞和白鸟伞同时打开,在手中莲花似地转了一圈,双阵齐开,初霁蜕成一柄剑心一线青的长剑,剑尖抵着攻阵的阵心摧枯拉朽地破开数以万计的灵剑。
士藏不得不拔出剑来,初霁剑势如破竹,如流水,似春风,携着春寒向士藏肩膀上刺,士藏点着脚尖向后点飞,单手撑着剑借力,腰身一转,却被初霁剑划破了面颊。
借着这个错位,剑攻向脖颈,知融接过师兄的白鸟伞,用脚尖轻巧勾起,白鸟伞挡住剑的攻势,然后带着剑转开,转开的空隙,初霁剑刺入士藏的手腕。
知融一手持伞,一手握剑。
风吹起她清水碧的长裙,眉目清冽,仿佛万事皆不入眼的漠然。
士藏捂着手腕喘了口气,利落地割断手掌,染血的手掌抹在银色的长剑,将半生修为皆在长剑,他狠了心要杀知融来续他的荒唐梦。
如若现在不能杀掉知融,她将会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一手拿出通玉,催动着,想要像是上次一样化境脱离。
剑意直指知合,果不其然,知融在剑意还未靠近知合的时候用伞格开,她的手里只剩下初霁剑。
这里的灵气并不适合初霁剑开剑阵,这里属于山鬼,只能借力。
途己双手合上再张开,化为原型,携着灵气奔向知融。
知合咬破指尖,行云流水地启阵,阵法吸纳山间的云雾,支撑两个阵法的滋味并不好受,守阵死守空隙,避免士藏彻底打开空间。
士藏在被攻的阶段一直找机会攻击知合那边,都被挡下,他抹开唇上的血笑了一声,“这是什么打法?”
开玩笑似的话语,下手却恨绝。
“全方位环绕师兄式打法。”知融面不改色,知合的阵法眼看就要完成,知融伸手接住化为原型的途己,士藏不惜被初霁剑贯穿胸口,长刀就要劈开阵法。
“知融!”知合持着白鸟剑与长剑僵持,纳阵灵气四溢,“剑阵。”
山间云雾仿佛流水,疯狂地涌入初霁剑,青光如同日中,山谷被云雾淹没,浩荡的剑意化作云雨,恍若芒种垂眸,万物生长,势如破竹地斩向士藏和通玉。
白鸟剑同时刺入士藏的胸口,知合从一线白的剑外抬眼,那双眼睛同知融居然有几分相似。
长剑碎裂,露出外面的天空,通天树碧绿,山谷里万叶飞舞,万籁俱寂。
士藏手里的通玉被斩出一道裂痕。
士藏脸上身上全是血,他扶着神台,只有黑色的眼睛冽冽的,他本就是野性未驯的鬼。
“我打不过你们。”士藏抬手,血液从指尖流下,滴滴答答,汇成了小湖泊。
天外是长剑,欲要刺破山谷,毁掉这座蝴蝶妈妈神像的山谷,在最后,他再持通玉拼死一击。
知融总能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但是,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士藏喘气,“我要是自爆,你们谁都得死!”
知融持剑而上,剑身和长剑相抵,火花四溅,她的眼睛明亮,笑意不达眼底,很淡然地说:“自爆太慢,我杀人很快的。”
长剑被初霁剑划飞,扎在地上晃了晃了,反手剑尖划开了士藏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他捂着脖子跪在地上,死死扼住脖子,可是鲜血总是能找到缝隙喷涌而出。
知融举剑,士藏手里的通玉蓝光一现,将一个人抛向知融。
红的衣,衣摆绣着银丝大白鹿,是游鹿居士。
知融飞身接住游鹿居士,防止游鹿居士一头栽进土里。
再一抬眼,士藏就不见了。
事态变化太快,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海红跑上来,“他死了吗?脖子那么大口,死了吧?”
她反正没见过脖子上那么大口子,哪个凡人能活着的?
知融打横抱着游鹿居士,不甚在意地说:“死不死没关系,对他来说死了更好,不死还要被我再杀一次。”
知合接过游鹿居士,发现他像是睡着了一样,两颊微红,总是撩拨春心的眼睛闭着。
“我可以打他一顿。”知融说。
“不了吧,”知合还是挺尊师重道,两个徒弟总不能个个都是讨债鬼,他说,“他明天不起,你再打他。”
虽然也没有很报恩……
海红上上下下看了知融一遍又看了知合一遍,拍拍手,“没事就好,刚才吓死我了,你要是不来,我就会死掉。”
海红挽着知融的手臂,笑着说:“哎呀,我们宝宝好有安全感。”
海红和她们待久了,活泼得很,听到知融小名的时候,砸吧砸吧嘴,撑着下巴笑,“你娘亲肯定很好,和我娘亲一样好。”
经常促狭地肉麻地喊两句宝宝。
“你伞破了吗?”知融问。
“没有。”海红说,“途己给我喂了灵力,所以我没有一直打伞。”
途己站在一边,她的眼睛和途岫的一模一样,只是她更冷些,脸颊粉白,唇瓣艳红,气血饱满,显得冷艳。
“途姑娘,”知融将化作原型的途岫放进她怀里,“想必海红已经告诉你了。”
途己抱着途岫,摸摸途岫的粉白色耳朵,点点鼻子,拍拍屁股,途岫蹬着腿要跑,被摁倒怀里珍惜地抱着。
“我原本想救我哥哥,”途己垂下眼睛,“世事无常。”
却加速了亲人的死亡,她不论如何也跨不过那道坎。
途岫立起来,用爪子摸摸途己的脸颊,舔掉她的眼泪。
“你们什么时候启程?”途己托了托途岫,让他的小爪子更好地趴在肩膀上。
“后天吧,我们要等师尊醒来。”知融说,“我们虽然找到了师尊,但是总不能让海红她们一辈子只能待在通玉里。”
途己突然笑了笑,“是要等明天把你师尊打醒吗?”
啊,原来她听见了。
几人笑笑,通天树懒洋洋地晒太阳,伸展着枝丫。
夜晚,猫坐在通天树前,晃了晃尾巴。
海红坐在他旁边,“圣女要降生了吗?”
猫点点头,“你没有脚步声。”他刚刚没有听到,直到她坐在旁边,冷冷的气息一晃,他才回过神来。
“因为我死了啊。”海红说,“你要不要见一见我死时候的样子?”
她一直是个很乐观的姑娘,甚至于有些乐观过头的模样,她不觉得死会怎么样,知融看见她给自己骨头上妆的时候,都给惊住了。
后来,知融问她,她就转着伞说:“活着要开心,死了也要啊。生亦何惧,死又何妨。”
猫听到了,不知道该笑还是什么,但是觉得有点好笑。
“你要一直陪着央吗?”海红撑着胳膊。
“嗯。”他现在想开了很多,既然往事不可追也不可忘,那他就走遍这里的每一座山,因为每一座山都被央唤来的春光照过,他要去问诊救人,承载她的遗志。
那时候,央让他去跳祭祀舞,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他才知道央眼中的世间。
曦光万丈,万物抽芽,穿破雾霭,白鸟迢迢过,生命涅槃,生生不息。
央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永生。
夜间,寨子里的人围着篝火起舞,用听不懂的湘南语讲笑话,知融没听懂,但不妨碍她兴致勃勃。
途己在旁边翻译,怀里的途岫昏昏欲睡。
火光照的人脸上暖融融红扑扑,知合眉眼柔软地看着知融,知融喝了些自酿酒,脸颊生绯,桃花眼湿漉漉,捧着脸,一些软肉被挤出来,唇也红。
转过头,歪了歪头,对着知合展颜一笑,笑出了两个盛着甜酒酿的梨涡。
知合被笑的脸红,又觉得可爱,想要亲一下她的脸,摸一下她的发,碍于人前,只好撇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