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七月份，天气越来越热，池砚舟现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冲凉。

家里的电线老化了，开着空调时不时就会跳闸，他们便抢风扇吹，直到其中一个人热到受不了主动下楼拉电闸，这个人通常是池砚舟。

侥幸不跳闸时，空调风倒还算凉快，但发动机嗡嗡作响，噪音极大。

晚上声音尤其明显，季屿川被吵得睡不着。要是不开，池砚舟就会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打开窗子吹风又能听到外面聒噪的蝉鸣声。

这种噪音下，安眠药都失去了作用，他要熬很久才能睡过去。

运气不好的时候，耳边有蚊子嗡嗡叫唤，身上很快就会被叮满包，越挠越痒。

他忍不住爬起来涂风油精，但除了熏到自己之外根本没效果。

这日子太过折磨，他连续几天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坐在摩托后座都要睡过去。

他们在大门旁挂上两袋艾草，又在客厅里点上蚊香，三个人都被呛到了，可仍然有蚊子。

池砚舟只能和季屿川轮流举着苍蝇拍作战，但总有一只漏网之鱼会在晚上出来搅合人。

更可气的是蚊子基本不咬池砚舟，季屿川干脆穿长裤长袖戴口罩睡觉，听着蚊子嗡嗡叫却无从下口，心里终于畅快了。

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半夜醒来会被热出一身汗，衣服黏在皮肤上，极其难受。

季屿川只好把那台老式转脖风扇搬进屋子里续命，扇叶搅着室内的热风吹到身上，还是热得要命。

好不容易盼来一场雨，气温凉快许多，屋子里又总是潮乎乎的，池砚舟贪凉要靠墙睡，醒来身上总会粘着几块墙皮。

楼道的窗户或缺或破，雨水滴进来，地面积起一个个浅水洼，又慢慢生出绿色的霉菌，这股味道要持续一整个夏天。

家里的空调耗电量太大，看着数字飞快变化的电表，季屿川极其心疼，但是这小屋子冬凉夏暖，不开空调又要中暑。

于是他和池砚舟傍晚开始出去遛弯，能省一点是一点。

遛弯就有个缺点，尽管在家里吃得饱饱的，池砚舟看到路边的小摊还是会嘴馋，还好贫穷限制了他的购买力，他只偶尔舍得买根烤肠或炸串。

季屿川唯一允许自己买的就是西瓜，比如现在他就站在三轮车前，装模作样地挨个拍过去。

回去的路上，池砚舟抱着瓜好奇地问他该怎么区分，他坦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样会显得专业。”

他手气还不错，这个瓜熟透了，刀一扎进去就裂成两半。

池砚舟见状赶紧去翻他冻在薯片盒子的冰坨，用擀面杖凿碎倒进可乐，再浅浅抿一口，假装自己喝的是冰咖啡。

他站在厨房的水池旁，左一口可乐右一口瓜，感叹道“这就是人生幸福的巅峰了吧。”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小作家，你知不知道明天晚上八点半有流星雨，我换个班去接你，我们一起在外面看。”

“好啊。”

季屿川开始期待明天。

倒不完全是因为流星雨，而是因为他将和池砚舟靠在一起，做情侣常做的浪漫事。

上一次见流星还在大学，那时他的愿望是找个能赚很多钱的工作，最后也没实现。

也许是许愿的人太多流星的速度又太快，恰好没能听见他的愿望。

那么这次，如果他想池砚舟多陪陪自己，现在的生活一直延续下去，会不会如愿呢。

因为换班，隔天池砚舟又是早早出门。

他脑子里一直想着流星雨的事。

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现场版的流星，每次都会因为什么事耽误时间，也不知道许愿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灵，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天降500万啊。

他边收拾前台边幻想着拿到这么多钱要怎么分配，有人走到他面前，拍拍他面前的桌子。

他抬头，是周峻晨。

这人不常来，这还是自上次后第一次碰面。

周峻晨熟练地刷好身份证，又把会员卡递给他，他拿到开机密码后却没离开，而且开口道“明天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我吗？”池砚舟愣住，随即又反应过来“哦，是因为上次的事吗，你也帮了我一次，就算是扯平了。”

“你帮我的忙更大，我不想欠别人人情，或者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见周峻晨格外认真，池砚舟道“我就喜欢吃，你要是这么说我可真不客气了。”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你挑个饭店，或者你有没有想吃的？”

池砚舟想了半天“炸酱面？”

他盯着周峻晨的脸，会不会说贵了啊。

周峻晨笑出声“还是我来吧。我们换一下电话，到时候好联系。”

果然说贵了。

换过电话，池砚舟看着周峻晨的背影，有些懊恼，这不会在人家心里留下贪婪的印象吧。

季屿川隔着老远就见到池砚舟，他小跑过去，跨上后座。

天上毫无动静，他等得有些着急，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表。

五分钟，两分钟，一分钟。

快到家时流星雨才出现，比预告时间稍迟些。

几抹耀眼的银色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空，池砚舟停下来，双手合十许愿。

季屿川没有许下他最想要的愿望，他在心里默念：希望池砚舟尽快找到自己心爱的人，一辈子开心顺遂。

“你许了什么愿望？”流星雨过后，池砚舟有些好奇。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季屿川笑。

一阵风吹过，头发飘进眼睛里，季屿川拨开自己的头发“今天这么早，趁着理发店还没关门陪我去剪头发吧，刚好你的头发也长了。”

季屿川的刘海已经长到挡住眼睛一个星期了，平时下班他总犯懒，凑合凑合就过来了。

自从住过来他就只去附近小区一家开在仓库里的理发店，师傅手艺一般，但价格实在实惠。

跟着季屿川指的路，他们很快就到那家店前。

不过那家店门大开，里面的东西都被搬空，来不及搬走的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看来是倒闭了。”池砚舟回头，却见季屿川整个人怔在原地，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你很喜欢这家店吗？”

季屿川悲痛欲绝“我的卡还没花完，我只用了两次。”

半年前店家做活动，充值二百办卡每次打七折，他没抵住诱惑，现在店主跑了，他只能自认倒霉。

他说怎么店家搞这么大优惠，合着是准备圈钱跑路。

池砚舟深感同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想帮季屿川转移注意力“饿不饿，要不要去吃面，那家新出了一种卤，我每次路过都可馋了。”

季屿川摇头。

“那我们出去散散步逛逛街吧，总在家里待着有点无聊。”

季屿川还是摇头，他脑子里全是离自己而去的二百块。

四天的工资，三十三碗面，四分之一个月的房租，就这么打水漂了。

“要不我帮你剪。”

听见池砚舟这么说，季屿川抬头望过去，有些怀疑“你会剪头发？”

“不就是把头发修短吗，以后理发店的钱都省了。”

这话听着太不靠谱，季屿川更犹豫了“没有这么简单吧，你之前有给人剪过吗？”

池砚舟立马道“不是我跟你吹，我几岁的时候就自己剪头发，技术可精湛呢。”

他的确没说谎，有段时间他迷上了剪刀，看到什么都要试试，衣服、头发、床单被罩都被迫害得不成样子。

那时候池母还在世，哄着他收了剪刀，对他闯下的祸绝口不提，也不许别人笑话他的头发，怕伤小孩子自尊。

但这也就给池砚舟留下了自己水平很厉害的错误印象，如今他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吹嘘自己一定剪得比店里还漂亮。

季屿川被池砚舟哄着坐在沙发上时，仍然对他的水平半信半疑。

池砚舟找来围裙帮季屿川围上，找来浇花的喷壶，装模作样地他往刘海上喷水，接着用两根手指夹起一撮头发，粗略比量下就剪下去，多余的头发碎屑飘进他的领口里。

季屿川皱着眉看着镜子里半边齐齐的刘海，按下他准备修另一边的手，犹豫道“我还是去找理发店吧。”

池砚舟闻言撅起嘴作委屈状“你怎么这么不信我，现在只是最初效果，我会很快修好的。”

季屿川紧张地盯着镜子，看他几下把刘海剪短，接着竖起剪刀一点点修整起来。

两人贴得极近，季屿川的视线转移到对方的嘴巴上，这个距离只要稍微探身就能吻上。

他有些心猿意马，脸颊也跟着泛红发热。

楼下传来的噪音打破了这种氛围，家长正辅导孩子作业，但孩子就是算不对，哭嚎着说宁愿去挑粪也不要上学了。

季屿川被逗笑，池砚舟也笑，他笑得有些手抖，咔嚓一剪刀，前者额头立刻露出一个斜着的大三角形。

两个人同时愣住。半晌，季屿川难以置信地摸上那块皮肤，比刚刚的小孩叫得还惨。

他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件衣服就对着一旁的始作俑者丢过去，质问道“这就是你口中的高超技术？你赔我头发！”

池砚舟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心虚地瞟他一眼，不敢吱声。

季屿川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认自己只有毁容一种可能，认命地出门找理发店拯救。

一路上他都沉默无言，池砚舟不断地安慰道“屿川哥，其实你人好看，什么发型都会好看的。”

“你不要那么难过嘛，换个造型也不一定就不好对吧？”

季屿川一个字也不想听，他随便走进一家理发店，刚摘下帽子理发师就笑出声，操着一口大碴子粥味的普通话道“你这发型酷啊。”

季屿川闻言狠狠飞给池砚舟一记眼刀。

几剪刀下去，季屿川的刘海被修成短短一截，露出眉毛和大片的额头，像顶着抹布的外星人。

季屿川两眼一黑，使劲压低帽檐，黑着脸结账走人。

池砚舟跟在他后面，胡乱找些话题。季屿川一个字也不想理会，只是低着头往前走，他决定三天都不要跟池砚舟说话了。

池砚舟见这招不管用，忙拉住他的袖子，狠狠心道“别生我气了，这真的是失误，要不我也陪你剪一样的造型赔罪。”

季屿川瞥他一眼，生气归生气，他明白不管怎么补救自己的头发也回不来了，何况家里有一个发型丑的就算了，要是两个都这样，别人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审美。

“请我吃三顿饭，不行，五顿。”事到如今，他只能狠狠宰池砚舟一笔撒气。

池砚舟松了口气，赶紧答应下来，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好歹季屿川不为浪费的卡伤心了，也算是完成了最初的目标。

回到家，季屿川钻进浴室，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越看越难看，接下来最少两个月他都得戴着帽子出门。

突然觉得五顿饭还是太便宜池砚舟了。

于是他来到池砚舟面前，伸手他头上扎了三个朝天辫，还不许他拆掉。

但是奇怪这个人怎么变成这样倒是更可爱了，季屿川心想自己肯定是眼睛出了问题。

池砚舟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朝天辫，感觉这个造型越看越好看，就算季屿川不说他也不舍得拆掉。

看够了他还不忘掏出手机自拍几张，命名为“小作家亲手扎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