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静,烙阳星已经陷入沉睡,而江理还在伏案苦读。
暖黄的烛火摇曳,柔和光晕将桌面笼罩其中。江理眉头微蹙,紧紧捏着笔,全神贯注地啃着面前红色封皮的书。
光想想她就觉得炸裂,自己一个学数理金融出身的,去搞经营管理,尚且算相关专业,马马虎虎能应付。混下官场体制内,也能说政治经济学不分家,勉强周旋得过来。可如今,要她组织罢工,嘶,这题太超纲了,臣妾没学过啊!
学霸之所以被称为学霸,就在于他们养成了路径依赖,认为凡事都能从书本上找答案,正如此时的江理。
“这篇《组织起来》好短,看来还得参考具体案例……星尘,再帮我搜搜《劳动群众的觉醒》全文。”她在星尘吐出来的资料堆里翻找,终于查到想看的内容。
“原来如此,先建立工会,这样才有抗争的平台;接着组织罢工、签订协议、取得胜利,进而提高组织威信,培养工运骨干,再将成功经验推广到各地……”
突然,木门被轻轻推开,带起一阵细微气流,烛火猛地摇晃了几下。
神威静静倚在门框旁,如水的月光勾勒出少年修长而挺拔的轮廓。见她沉浸在书中毫无察觉,他屈起手指,轻轻叩响门扉,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神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江理如梦初醒,一脸茫然地重复:“几点了?”
“凌晨三点半。” 少年抱臂而立,银色的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啊……我居然又熬夜了!” 江理痛苦地呻吟一声,抬手捏了捏酸痛的后颈,眼睛依旧紧紧盯着书页,舍不得移开。
神威突然几步上前,伸手扯住她脑后的发带。刹那间,鸦青色的发丝如瀑布般倾泻散开。
“痛痛痛……” 江理仰头,脖颈向后拉出脆弱的弧度。她反手拍开神威的手腕,“别闹,我在忙……”话还没说完,突然噤了声。
少年俯身时,发辫垂落,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耳畔。
“这是……反抗天人必备教材?”神威抽走那本红皮书,指尖掠过扉页上遒劲的批注,“有多好看,让你觉都舍不得睡?可你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太好。”
“呵呵,学习嘛,哪里开心得起来。”江理生无可恋地说:“不过是临阵磨枪,现学现卖。我得用丰富的理论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才能更好地指导实践。”
作为一个向来不爱学习的少年,神威听到江理也说学习痛苦,顿时来了兴趣。他一溜烟窜到书桌上坐了下来,双手捧着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江理,双腿还在桌沿上晃来晃去。
“所以,你在厌学?”
江理顺势趴在他腿上,嗯,这腿部肌肉弹性十足,还暖呼呼的,比桌子趴着舒服。
她有气无力地说:“当然啦,谁会真的打心底热爱学习啊!人类天性好逸恶劳,努力本身就是反人性的事情。”
呵呵,逼我去上学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神威内心疯狂吐槽,边拿起那本书。
看着满页密密麻麻的汉字,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让他一头雾水。那些乍看之下都很有道理的内容,如乱麻般往他脑子里钻,看得他头晕眼花,快变成蚊香圈。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神威忍不住抱怨。
“我标注过,是教科书啊。”江理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指导革命必备的教材,遇事不决看《选集》就对了。这里面还包含战无不胜的军事思想,你也来和我一起学习吧!”
神威揉揉小姑娘的发顶,朝她投去敬畏的眼神。这本天书他完全看不懂,可听她吹得这么厉害,他多少有些心动。
“要学也不是现在,小朋友的上床时间到了。”
江理当然知道熬夜的危害,甚至发过誓绝不再熬夜,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打脸的事情她也没少做。毕竟,除了日常工作,她必须考虑好下一步的行动纲领,这对她而言是巨大的挑战。搞革命那可是拎着脑袋在干,一个不慎,死得不止是自己,跟着自己的这帮人全部会完蛋。
眼瞅着小兔子又目光涣散,神游天外,神威有点手痒。他用力捏捏她软乎乎的脸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哥哥在呢,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说给我听。”
他掌心有着常年握伞磨出的厚茧,擦得皮肤生痛,江理扒开他的手,边揉着自己的脸,边叹气:“组织他们起来反抗,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是送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去死。可如果不这么做,短期内看不到成效,还是会不断有人死去。”
说着,她痛苦地捂住脸,闷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神威静静地听着,他明白她不是在提问,只是在拷问她自己。在他看来,她还是太过善良了。
少年扳过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递过来,带给她丝丝暖意,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冰冷:“上次那家伙不是说自己不怕死吗?反正他本来也活不了多久,杀一个保本,杀两个就赚了。他自己都不在乎小命,你又何必替他可惜。”
江理哀叹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要是不能让他死得其所,那我就太失败了……”要她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她既没学过,也没做过,心里完全没底,满心都是害怕,生怕自己会搞砸。
就在这时,她突然被拉起来,整个人被拥入一个带着松竹般清新气息的怀抱。
神威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从胸腔里闷闷地传出:“我很欣慰,你听进去了我的话,愿意把你的脆弱展露给我看。”
桌沿和椅子间的空隙狭小,江理只能坐在他腿上,紧紧贴着他,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她把脸埋进神威唐装的衣襟,贴着他滚烫的皮肤,那熟悉的气味让她浑身放松下来。
她轻声说:“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当然会犹豫,也会害怕。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只能自己想办法,打起精神撑下去。”
少年嗤笑一声,不满地伸手用力揉乱她的发丝。神一样的普通人,只有她自己会这么觉得。他懒得反驳,她爱装就随她去吧。
神威收紧搂住她腰的手臂,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上空传来:“所以,这就是你选择站在弱者那边的原因?难不成在你心里,你自己也是弱者?”
江理惊讶地睁大眼睛,将手挪到他的胸膛上,可少年把她抱得太紧了,结实有力的胳膊像铁箍一样,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神威没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声音里却透露出一股带着血腥气的野心:“你拥有卓绝的天赋,你天生就是尊贵的皇族血脉,你和天人们更有共同语言,你明明应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少年激昂的声音陡然变冷,轻柔的语声里透着丝丝凉意:“可你却在为一介蝼蚁的生死绞尽脑汁。我实在搞不懂,你对自己的认知是否存在偏差?”
周遭一片安静,烛火轻轻摇曳,昏暗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江理瞬间明白过来。夜兔是慕强的种族,而神威在这方面更是偏激。他迷信力量,在她出现之前,他与他人的相处模式只有征服与被征服。即便现在,她让他参与组织生产,学会了管理他人,但他骨子里的骄傲,注定了他眼里只有强者。
江理甚至迅速推演出,如果没有自己,以神威的天赋和本性,极有可能加入传说中的春雨师团,成为天人们最得力的打手。
她用力推开他,从他腿上跳下来,站在地上,仰头看向对面。
少年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前倾,像是一头随时准备扑食的猎豹。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神威脸上,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轮廓,他仿佛锁定猎物般直勾勾盯着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江理抬手摩挲他漂亮的脸蛋:“在你心里,强者就应该站在胜利者那边吗?假如你是我,你会选择站在天人那边?”
“嗯。”神威应了一声,蓝眸在阴影中闪烁着冷冽的光,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弧度:“不如说,只有你才会选择那些弱者。在你之前,根本没人会正眼瞧他们,他们甚至都算不上是人。”
江理长出口气,努力放平心态。这是他认知里的世界所遵循的残酷法则,她能理解,却不赞同。
“可如果我说,真正的强者,是站在哪边,哪边就能赢,你认同吗?”
神威定定地看着她,烛火的微光在他眼中跳跃,他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的青黑,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突然,他抓住她的手腕,月光下,她指节上磨破的痕迹清晰可见,这是大量书写累积出的伤疤。
“我一直在看着你。”他凑近她,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声音轻柔却暗含危险,“我相信你的判断。但对你来说,财富、权势、力量都唾手可得,你为什么偏偏要耗尽心血,去做不值得的事情呢?”
江理猛地挣开他,两只手掌“啪”地贴到他脸上:“值不值得,我自有判断。更何况,你的值得,就是和那些天人合作?”
神威皱着眉头,试图往后缩,可他下巴被固定住,只能发出“呜呜”闷哼。
江理用力把他的脸挤成一团,边仰起头,满脸鄙夷:“别犯傻。合作,和天人?他们也配!”
“别看他们现在如日中天,不过是群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的绣花枕头,废物点心罢了!”
神威心脏砰砰地剧烈颤动,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瞳仁里映照着江理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仿佛某种魔力勾住他的心弦,让他的心神牢牢黏在她身上。他放弃了思考,也不再在意周围的一切,仅余她激昂而坚定的声音在他的世界里回荡。
“那些天人们,不过是冢中枯骨,轻轻一推就能推倒。”
“你也许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也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先例,但我会做给你看。在高等级文明引导下的先进生产力面前,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面前,他们什么也算不上。”
“我曾经就是普通人中的一员,现在也是。可普通人并不等同于弱者。”
江理总算放过了神威的俊脸,笑出了声:“我没有那么高尚,根本不存在什么燃尽自己,拯救芸芸众生的想法。只不过因为我曾经见识过无数的路线,最终证明,只有这条路才是正确的。这是在抄近道呢!”
神威愣愣地看着江理。她带着强烈的自信,眼睛里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辉,这让她看起来仿佛黑夜里的太阳,在闪闪发光。
“同样的土地给他们,那群废柴只能养活1000个人,和10万的奴隶。但是给我,我们可以养活20万的人类!”
江理越说越笃定,强烈的自信再度回归她的身上。她想通了,身后根本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方走,遇到问题想办法解决就好,根本不需要焦虑和犹豫。赢了就站稳脚跟,输了也无非化作黄土回归星尘的怀抱,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回过神来,江理发觉眼前的美少年,脸蛋被自己蹂躏得红通通的,心里有点心虚。她掩饰般地咳嗽了声,义正言辞地补充:“与虎谋皮那叫改良主义,不彻底革命,根本无法让所有人吃饱饭。”
“要么重新分配资源,要么搞工业革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即使被放开,神威却依旧没有动弹,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只顾定定地看着她。时间仿佛静止,万物都失去色彩,他眼里心里只剩下唯一的景象。
少女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发丝在夜风中肆意飞舞,带着满身的狂气,大声说:“我理想中的世界,和现在这个世界差别很大,我适应不了它,它和我之间,只能活一个。”
“我不想死,所以,还是麻烦这个腐朽的旧世界去死一死。”
说着,江理朝神威伸出手,掌心向上,仿佛在邀请:“我们一起迎接新世界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