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店小二指出的方向,她们一路来到老板家中。
这里偏僻得几乎要出城,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还因着昨日的雨而积出两三个水坑,将道路变得更为难行。
篱笆墙围着的小院,门上挂着柔软的红绸和艳色的花球,喜气似乎还未褪去,四五件未干的衣裳晾在院中,石井旁是煎药用的砂锅。
庹成夏走上前轻敲房门,半晌,门内似传来声咳嗽和女人的说话声,下一秒,门被拉开。
开门的是个女人,面色灰白,眼下有圈乌青,像是操劳了好几天,年纪不大,身上是件淡蓝色的布裙,可这人不是老板。
“您是?”那女人开口问道,随后又防备地看了眼庹成夏身后,立于院外的众人。
“您好,是青晓姑娘担心老板,让我们过来看看。”庹成夏面上笑容温和,见女人还垂着眸,又从袖中摸出块玉佩递上前,那是代表丹宗徒子身份的宗门玉佩。
“不用了,我认得丹宗的宗服。”女人没有接过玉佩,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生硬,“既然是青晓叫来的,便进来吧。”
“只是,”女人话锋一转,又倪了眼院外的人,“那两位男修士还请止步,不太方便。”
“您放心,只有我一人冒昧打扰,她们只是陪我同行的同伴,不会踏入院中的。”
闻言,女人点点头,带着庹成夏进入屋内。篱笆院外,郁涔双手抱臂,指尖轻点,“你也感受到了吧。”她如此开口,却不是询问。
“嗯。”林潸轻声回应,她自然感受到了,院中那萦绕着的,浓郁的妖气。
屋内
不大的房屋内布满各色花朵,都是应季的,开得正好,摆放在梳妆台上,缠在床幔上,吊在窗口……气味香甜浓郁,只是可惜,如此也压不住整座屋子那股被药浸透了的苦涩。
两身整齐漂亮的嫁衣被一前一后,小心地挂在墙边的架子上,窗口的风一吹,柔软的面料便轻轻相贴。
红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裹在棉被里,双眼微阖着,倚在床头,时不时轻咳两声。
女人领着庹成夏来到床边,柔声唤了句“阿瑾”,坐在床沿,为病弱的老板掖了掖被子。
“是您啊。”老板撑起一个得体的笑,轻声开口。
她在见到庹成夏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位丹宗的修士是她店里的常客。
“老板。”庹成夏点点头,温声诉说自己的来意:“青晓姑娘拜托我来看看您的情况。”
“叫我尤瑾就好。”尤瑾又咳了两声,嗓音虚弱:“青晓这丫头……劳您费心了。”
“不碍事。”庹成夏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伸出只手搭在尤瑾手腕处,脉搏微弱,有重症之像。又运转起灵力,在尤瑾体内走了一圈,才犹疑着开口:“您这段时间遇见过什么怪事吗?”
尤瑾身上有股浓重的妖气,就连体内也是,可怪就怪在,这妖力温和地待在尤瑾经脉各处,甚至为她护住心肺。
“怪事?没有啊。”尤瑾迷茫地摇摇头,“这段时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说到这儿,她似乎想起什么,猛地顿了下。
“怎么了?”
“没什么。”尤瑾还是摇头,怎样都不肯再说。
眼见问话就停滞在这儿,尤瑾身旁的女人倒是开了口:“阿瑾身体不好,您还是别为难她了。”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温声道了歉,留下几枚丹药,庹成夏跟着女人起身,在将要离开时,侧了个身拦住女人的视线,手指轻轻擦过床边的花柱。
做完这一切后,又往前走出没两步,尤瑾强撑起的虚弱声音又传来:“若是青晓为了请您来许诺了什么,您找我索要便好,她也是为我心急。”
庹成夏顿了脚步,扭过头温和地笑了笑:“您放心,是我担心以后再吃不上这么好的菜,主动要求来的,青晓姑娘只是将位置告诉了我。”
*
房门口
女人合上房门,往前走了两步却忽地停下步子,往院门口瞥了眼,又转过头对着庹成夏开口:“阿瑾隐藏的那件事与她的身体状况无关,请您放心。”
“既然如此,尤瑾又为何要隐瞒?”
女人闻言轻哼了声,有些无奈:“阿瑾心善罢了。”
话到了这儿,庹成夏也清楚,这是问不出什么了,垂了眸子,指尖轻轻摩挲两下,脑中思索着什么。
“我叫左雯。”女人叹口气,终于介绍了自己,眉目间是难掩的愁苦:“只要您能让阿瑾康复,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我会尽力而为。”
“若是有需要,您随时可以来找我。”
庹成夏应了好,退出了院落,跟院外一众人说了发现。她们的表情倒是没太大变化,毕竟那妖实在招摇。
“没什么线索,先找找这妖吧。”庹成夏耸耸肩,提议道。
妖气浓郁,从残留的妖力上看,这妖至少修炼了近千年,这种修为,想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并不难,如此招摇过市,想来事情与她毫无关系,毕竟她还出手相助。
“走吧。”庹成夏掏出个类似司南的东西,将一片花瓣放了上去,“我刚刚在床边顺手藏的,这上面妖气也不少。”
花瓣落于勺头,转瞬被燃尽,灰烬变作团雾气飘在司南上空。这司南勺柄上的纹路是条弯弯绕绕的直线,此刻,纹路被一寸寸点亮,勺子开始旋转,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上。
“走。”
往前追了半晌,司南指引她们来到城外一棵大树下,这树约有四五人高,绿叶繁茂,枝干粗壮,独立于一片空地中,怎么看怎么违和。
司南上的雾气散去,被庹成夏收起来,她们一齐抬头向上看,细细瞧了片刻,才在一根树枝上找到隐蔽在绿叶间的异常。
这是只色彩多样的小鸟,大片的蓝紫色连在一起,铺在羽翼和背部,头顶混着粉色、黄色的毛发,腹部是柔嫩的鹅黄,红宝石般的眼睛点缀其间,体积不大,两只细长的脚翘出一个标准的二郎腿姿势。
对,没错,二郎腿。
它漂亮的翅膀此刻折成了一个普通鸟类根本无法达成的弧度,拎着比它体积还要大几倍的黑陶坛酒,往它那小巧的喙里倒酒。
“这……”杨皎实在没忍住,这幅场景实在太过诡异,让她的表情都扭曲了半晌。
若是说杨皎的表情还算收着,那么税共秋则是把:什么鬼?三个大字刻在了脸上,这还是正常鸟吗?
显然不是。
庹成夏用行动告诉大家,显然不是。她一枪敲在了树干上,震得树枝沙沙作响。
树上小鸟微眯的眼睛懒洋洋地掀开条缝,往下瞥了一眼,没做理会,继续喝酒。
“非常好。”庹成夏嘴角扬起抹诡异的笑容,捉弄之心少见地被勾了起来,抬起长枪就又是一敲。
这下子,它确实没办法视若无睹了,鸟嘴里嘟囔了句什么,拎着酒坛,翻身就滚下来。
它躺着的那根树枝离地面不近,整只鸟在酒坛的拖动下极速下坠,就在忍不住担心它会不会就这么摔在地上时,漂亮的背羽拖成蓝紫色的轻纱外袍,嫩黄色的腹羽,化成了一条飘逸的长裙,桃色腰封下,飘带翻飞。
小鸟化作了人形,顶着一头粉色的长发,一双如石榴般晶莹的朱色凤眼嵌在脸上,双眼眼尾下,各点着一只绛红小痣。
足尖轻轻点在地面,她抬眸瞥了眼身前的庹成夏,又喝了口酒,唇角轻勾,下一秒,一只缀满各色羽毛的弓出现在她掌心。
猛然拉近距离,将空了的酒坛向后一抛,她一只手袭向庹成夏身侧,另一只手握着弓,套在了长枪枪尖上。
手腕一转,弓卡上长枪,再一翻,弓带着长枪连带着庹成夏都翻转了一圈。
“有点意思。”庹成夏也来了兴致,一腿扫上,开始扭打起来。
“下一次机会来了。”众人在一旁静声围观着,林潸却猝然淡声开口。
什么机会?四人俱是疑惑不已,郁涔倒是一秒就懂了林潸说的是什么。
指尖在手环上轻轻一点,一只墨色,还勾着红色暗纹的食盒便出现在掌中。手环中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此刻食盒上还带着余温。
抬手打开,香气顿时飘出。
她捏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边吃边轻轻点头,像是表达自己的满意。
“机会来的真快啊。”郁涔感慨道。
那边的庹成夏一脚抵上那只藏羽弓,略一用力,将枪尖拔出,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喂!那边两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对局中的庹成夏抽了个空,扭头大声控诉着郁涔两人,“不来帮帮我吗?”
郁涔闻言,和林潸对视一眼,默契地给庹成夏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又捏起块糕点,还不忘分给另外四人。
“过分啊,太过分了。”庹成夏的控诉的声音仍在继续,却也引起了小鸟的不满,一掌袭来,擦着她脸颊而过,“和我对局居然分神?”
郁涔她们都看得明白,这小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毕竟她连箭都没搭一只,和庹成夏的这一局,大概只是被打扰后的小小不满。
果不其然,在又对了几招后,那小鸟就收了动作,与庹成夏重新拉开距离,“找我什么事?”
庹成夏也收了长枪,正了正神色,开口道:“关于尤瑾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说?”小鸟挑挑眉,开口反问道。
“你在尤瑾家里留下的那堆妖气。你根本没想过要藏。”
“哦,好像是啊。”她拉长音调,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好像完全无所谓,“可就算我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呢?”
“一群打扰我休息的人?”她瞥了眼地上碎裂的酒坛,唇角勾起个无奈的弧度,又将视线移到身前这群人身上,“你们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