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见过了。娘娘还说要力保杀人凶手。但臣妾却是不想。陛下意欲何为?”
陆正舟问:“杀人者与皇后娘娘有什么渊源?”
“渊源?陛下不该来问臣妾吧。”弄珠加深了眸中的凝重,不忍心也似在纠结,“关于曾经的一些往事,陛下可是还记得?”
“臣妾算是终于懂得了月满那八个字。”
当弄珠说出这句话时,殿内忽然陷入沉默。
之后良久也都不曾有人说话。只因现实中的方迟将笔停了下来,她有些不知该怎样写这个结局了。
所谓普天之下,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生光明磊落,从无半点秘密与私心呢?
戏中弄珠的父亲有秘密,陆正舟也有秘密,而那晚真正的真相又何止天子将皇后交出去那样简单。
关于亏欠,有些人需要用一生偿还。
方迟这样想着,和想着想着,忽而头痛欲裂,再移眼,却是发现那时的天色已是渐渐发亮了。熬夜的烛火即将燃尽,原是已近新的白天。
“就是不知道陆祁是否现在还在跪着。”方迟低喃,接着身体往侧边倒去。一夜未合眼,导致她整个人都疲惫不堪,她无比地想要睡去,可心中挥之不去的担心又逼得她不得不头脑风暴。
然而痛苦的现实是,结局又不好写。尽管这出戏的过程,方迟已经借鉴了那本《镜花深处——帝王传》书中的情节,但结局的皆大欢喜,她仍需要斟酌再斟酌。
只有在让天下感到高兴的情形下,她出言求情,才能救下犯了错的陆祁。
“所以结局的主题要不要关于释怀呢?”
由于身体累坏了的缘故,方迟还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她需要休息,然后闭目的刹那,天与地仿佛都安静了。
渐来的睡梦中,方迟仍是不忘完善戏中的结局。
弄珠的父亲守着秘密,其实过的很辛苦。清明祭扫时,拜的是别人祖宗,扫的是别人的坟墓。因为在成为逃兵后,如今的沈家是伪造户籍后的结果。父母的坟茔远在天高云阔的西北,唯一的安慰是还能得到没参军兄嫂的时时看顾,但却后知他的亲生大哥已故去多年,坟茔在沈蕴不能前去祭拜的时候遍布了青草。
......
几个时辰过去,方迟醒来,瞧外边的天色是到了下午的光景。她有些口渴,想起身喝水,可还没走几步就差点摔倒,也许是头脑昏沉的缘故,反正这一睡,让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变重了几分。
她喊风陵和澄月的名字,一心不忘一直未归的陆祁,但却没人给她回应。
“他们人呢?难道是还没回吗?”方迟咕噜咕噜地喝下水,无力的身体哪怕是坐着,仿佛下一秒也要趴到桌子上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都被我的人给拦下了。”
“咦?你回来啦?”方迟的心神一惊,还以为是陆祁回来了,但在看清门口处的人后,瞬间板起了脸,“怎么是你?”
“哦,不欢迎我?”澄澈的声音从陆知远的口中传出来。今日的他身着淡青宽袍,头戴金冠,袖手徐徐而来,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他说,“你写的信里不就是想说想我了吗?所以我来了啊。”
方迟的脸上显出不悦:“你怎么会寻到这里?那封信里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喜欢你。”
“这还重要吗?”陆知远掏出信件,径直地扔到桌子上,“你觉得你还能喜欢他吗?他眼下的处境已是自顾不暇,你跟了他只会死路一条!方迟,你看清现实吧。这里,东宫,才是你来错了的地方。”
句句扎心的话语出自陆知远的口中,以及人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怒意。他眼神向下地凝视起方迟,愤愤不平地接着说:“你知道他目前还在殿外跪着吗?你知道朝中有多少人在议论这事吗?你是否又知道当下陪在他身边的是安宁?所以,方迟,你,又能做什么?你这样做只会害死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刚才还无力的身体在经受直冲灵魂的问题后,方迟的胃里先是一阵翻江倒海,后是又不禁感到从身体的血肉深处涌出一股害怕,而害怕则是渐渐催生出了身体本能中的力气。
这是她最不想面临的问题。她成了害陆祁的罪魁祸首。
但陆知远依旧紧咬住这一点不放,誓要摧毁人理智中最后的那一点防线:“可眼下这就是事实!甚至陛下今日还说了,如果陆祁他一直不肯认错,那就只能将他打入天牢。何时悔过,便何时放他出来。”
“他现在到底如何了?”方迟突然握住桌上的茶杯,纤纤玉指因用力而涨的通红,其中还有几处青筋在若隐若现。她在担心,也在焦急万分,特别是在看不到和摸不着心系之人的情况下,那种担心会犹如一头困兽慢慢摧残人的心智。
陆知远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地答:“不知昏死过多少次了。太医都见过了。只是他仍然不肯认错。包括安宁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太子疯了。”
“而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方迟,你可知在他们眼中,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疯了。疯子。都是一群疯子。”方迟骂道,语气中为陆祁打抱不平。
陆知远去到人的对面坐下,说:“他们说你是妖女,是会蛊惑人心的骗子,还是一个会克夫的杀人凶手。”
“呵呵。”方迟忽而笑起来,且越笑越大声,同时伴随着尖细的咯咯声,仿佛一扇年久失修的窗棂遇上一阵大风时发出的那种令人发怵的怪声。
方迟的头往后仰去,有些癫狂地道:“是又如何?他们说的都对。我就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妖女,所以陆祁才会一错再错......也所以他会死吗?”
说到最后,方迟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和往下掉。她到底是明白了,所有人都在逼陆祁服软和给他压力,却未曾关心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当然也许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家的颜面。而天子决不允许颜面扫地的情形发生。
且更令龙颜不悦的是,天下给的台阶已经给了,只是陆祁偏偏不愿下和硬着头皮同天子对抗上了。
因此可想而知,这次的事恐怕会闹向更加不可控的局面。方迟开始绞尽脑汁地想下一步计划了。
陆知远得意地微笑道:“我想要让他死,但也可以让他不死。你先看看这个吧。”
“这是——请婚书?”方迟看着陆知远再掏出一卷被细心呵护的纸张,然后在看到内容后神色变得阴晴不定,因为纸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他陆知远想要请奏陛下求娶方迟。
陆知远一半坦然一半要挟地道:“只要你答应了这个,我便帮你想法子救他。且那些外在的流言也将不攻自破。你与太子本身就毫无关系。这次的事也将会被渲染成促进太子殿下和安宁郡主感情的戏码。”
“你这是在逼我?”
“你觉得呢?”
当然是在逼她。陆知远那和煦的笑落在方迟的眼里变成了推她进万丈深渊的鬼魅笑容。方迟的眉头几乎快要连成一线,问:“如果我不答应,他会死。可如果我答应了,你怎么保证他能活?如今的陆祁应该成为众矢之的了吧。按你之前说的,相国肯定也想要他死。”
陆知远的笑瞬间变成大笑,眼里流露出赞许,点头道:“没错。崔相国这次也在暗中出了不少力,顺便笼络了不少人心。但方迟,你除了信我,还有的选吗?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并非想要留他。”
“对不起,我不答应。”方迟将那纸请婚书推回到陆知远的面前,话语狠绝,“我不信你。你走吧。”
于是刹那间,陆知远的神情愣住了,和很快暗沉下来,“你还有的选吗?我原本可以置他于死地,但反过来一想这样于我而言,我依旧得不到你半点的怜惜。你确定不答应?”
“确定。”方迟尽量控制住声音不颤抖,以此表示她不曾露怯,虽然她的手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能握紧茶杯了。
“可是你明明在害怕。”
尽管方迟的手部细节再细微,却还是没能躲过陆知远的眼睛。他猛然地用自己的大手覆盖住前者的小手,并戳人心窝子地问:“但凡你不曾害怕失去,你就应该坦然接受我的提议。但你偏偏没有,这只能说明你心中放不下他。来人啊,放风陵进来。就让风陵告诉你当下的太子殿下如何了。”
方迟见石禾带进来的熟人,赶紧问:“他怎样了?”
风陵答:“就在不久前,殿下误伤了安宁郡主。淑贵妃娘娘非常生气,求见了陛下,而后陛下一气之下便将殿下送进了天牢。”
“你听见了吗?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方迟,你害了他,就因为你对他的喜欢。你将害他丢失太子之位,甚至还有他的命!”
“怎么会这样?”方迟刚从风陵的答案所带来的冲击中缓过一点神来,瞬间又被陆知远的诛心之言打入到万年冰窟中。她还能怎样救他呢?
方迟问风陵:“他说过什么话吗?”
风陵摇头。
“安宁郡主还好吗?”
“应是伤的不重,这会儿应该去天牢里看殿下了。”
“真是用情至深啊。”陆知远一边鼓掌一边感叹道,“难怪这世人都看好他们俩。所以方迟你为什么不放手,成全他们两个?成全他们就是放过自己。”
“不可能!”由于方迟突然间站了起来,从而顺力将陆知远的手推开了去,“为什么?好一个为什么?但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