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那么容易就想死，妈妈真的看不起你。”

“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才到马路中间，绿灯就跳转到了红色，晁星被困在车水马龙里，除了车子发出的鸣笛警告，还有这些来自“过去”的声音逐渐灌满她的双腿，让她举步维艰。

还有，“……”原来沉默也是一种声音。

这些声音将晁星拉回到了她“不热爱生活”的前几年。

为什么她回答那么认真。因为晁星写过遗书，只写了一半。有趣的事是晁星为了尽可能写得好，认真的遣词造句去描写她的痛苦。而后又读到泪水浸湿信纸，墨水都漂浮起来，导致她不得不又换一张纸。晁星写了一张又一张，垃圾篓堆满了揉成团纸，直到快要装不下了，直到读起来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三年前晁星大学刚毕业，没有参加学校最后组织的招聘会，连简历都没写，拿完毕业证就被爸爸带走了，“押”去备考公务员。毕业后先就业再备考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晁星当时的女朋友也不例外，于是分隔两地成了最终状态，而“不合适了”也成为这段感情的结束语。幸运的是，考试还挺顺利，可以说是她从小到大考试运最好的一次了，入职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

“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你有纹身…”

晁星没有回答，她知道此刻自己再多说一句便会引发更大的争吵。

“你跟妈妈说说，怎么来的。”

“大二纹的。”

“你怎么会去纹这个啊，你真的要气死妈妈。”

“被卡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有多可惜。”周芸深深呼出一口气。

多可惜，其实晁星没觉得多可惜，她也不知道未来该是怎么样的，但是她一定不是被安排的这样，所以当她看到体检单上的不合格，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终于可以交差了。关于后颈部的纹身，一个英文单词，那是初恋的手写体，至于为什么纹身，她记不清了。

落选后的日子不太好过，除了妈妈每天在耳边念叨的洗纹身，还有各种亲戚推送的公考咨询，这些过度的关心最终全部发挥了作用。

“你好，请问是晁星的家人吗？”

“这里是南城市人民医院，你小孩在高铁站晕倒了，现在在我们医院。您来一趟。”

病情来势汹汹，晁星甚至都没能负隅抵抗一下的机会，只记得身体好像突然被抛进的沸腾着的深海，心脏也跟着失控了，在胸腔里猛烈的锤击着肋骨，喉咙也像塞满了棉絮，越是长大嘴巴喘息，肺泡就越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在塌陷。是要死了吗？她渐渐觉得意识快要抽离身体，这是她无法解释的一种感受。

“医生，我只记得这些了。”

“你还需要填一些心理测试表，先去拍个片子吧。”医生手写着单子，递给晁星。

周二来医院里检查的人不算多，问了分诊台的医生，还需要等一个小时。又在血检科门口的长椅上等了半小时，才有护士叫着“晁星”的名字，检查结果和妈妈是一同到的。

“你小孩应该是惊恐症。”

“以前有这种情况吗？”医生看周芸默不作声，解释道：“就是焦虑症躯体化。”

“没有吧？以前孩子会说背疼，但是去看了医生，都说没事。”周芸的心被揪了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病，可是晁星是被救护车送来的，此刻医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里，甚至呼吸也开始成了负担。

“没有。”晁星发觉医生的眼神看向了自己，“很严重吗？我没有焦虑症，也没有抑郁症。”

“有的是没有，我们也有过这样的病例，如果不经常发生就不严重，不要压力太大了，先给你开点药。”

病历表接棒了体检单，而周芸也从那天起对晁星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好几分贝。几周的风平浪静让周芸以为这只是偶发性事件，直到她在晁星的床头柜的抽屉里看到已经空掉的药瓶。

晁星和她说：“妈妈，我受不了了。我可不可以去死啊。”

惊恐症最残酷的是发作后的余震，自主神经系统会在任意的时间点拉响不存在的警报，让人猝不及防。它会在晁星去楼下便利店付钱的时候，突发胃痉挛，颤抖的、无法自主伸曲的手指还要按着抽搐的胃部，与此同时对便利店店员还要挤出抱歉的微笑；它也会在晁星和朋友吃饭的时候大驾光临，先是她抽离意识，而后让她的瞳孔失去焦点，下一步又无情地对焦在旁人困惑的表情上，那是一种被剥光后丢在闹市中央的羞耻，而晁星只能咬着牙说：“我去一下卫生间。”在厕所隔间里又是另一番折磨，她靠着卫生间的隔板，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试图用痛觉构筑意识的锚点，却发现连痛觉都淹没在肾上腺素的狂浪里。耳鸣声被唤起，却仍然能清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咔嗒声。十几分钟过后，等它侵略完晁星的五脏六腑后，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这片废墟。晁星回到座位，衣服上的汗渍在空调风里结成盐霜，这是精神世界坍塌的碎石屑，而这唯一的罪证也只附着在晁星的后背。受害者也只愿意为前额的汗解释道：“这家店的排风口太差了，好热。”

“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就当是为了妈妈。”

“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