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宁迟俊朗的面容越发苍白,郁七心中很快咯噔一下。
看到他难受成这个样子,郁七倒宁愿难受的是自己。
她立即向前踏出一步,扶住宁迟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没事吧,宁迟?”
宁迟脑海中闪过一阵眩晕,突然眼前的一切有一些模糊。
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鼻尖传来一阵清香,好像是茉莉花的味道。
耳畔也传来清凌凌的声音,轻柔地问他有没有事。
是郁七。
他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这副脆弱的模样的。
他本以为自己刚才那股难受的劲已经过去了。
可是事实却告诉他,没有。他仍旧处于病痛之中。
他是一个脆弱的,连医生看了都要摇头的病人。
而且他还不喜欢听医嘱。
这到底要怎样如实的告知郁七。
刚才还不如让她早点走了。
总比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要好得多。
宁迟被郁七搀扶到沙发上,郁七给他倒了一杯清水,喂到他唇边,宁迟轻轻抿了一口。
清水不像自己方才调制出大杂烩,味道浅淡。
宁迟背靠在沙发上,任凭周围的空气涌进身体。
“你的药在哪里?”
耳畔传来郁七的声音。
宁迟指了指一侧的抽屉,声音虚弱无力:“里面有个白色药盒。”
郁七拉开抽屉,一眼就看到透明的药盒,每个格子放着花花绿绿的药片,郁七倒在手心,是沉甸甸的一大把。
宁迟每天要吃这么多药吗?
郁七心中突然难受起来,他看上去总是那么意气风发,吊儿郎当,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一次体育课也没去上过。
郁七以为他是不喜欢。
郁七心中钝钝的。
她握着那把五颜六色沉甸甸的药丸,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心疼。
宁迟身上仍旧传来清新好闻的橘子洗衣液味,可郁七才发现这颗橘子是颗不开心的,很难过的橘子。
宁迟摊开手心,接住郁七手中的药丸。
两人手指的皮肤在一瞬间触碰到。
郁七的手是温暖的,而宁迟的手却是冰冷的。
像是外面不断吹风冰冷无比的寒冬。
宁迟将药喝下,郁七拿过一旁的小毯子。
“你要不要休息一睡儿,我在一边会打扰你的话,那我就先走了,有事的话你就给我打电话,反正你也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说着,郁七就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了。
宁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站起身的瞬间,郁七的手腕被身边人稳稳地扣住。
他的声音清朗,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乞求。
“别走。”
少年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听来尤为清晰。
宁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请她进屋已经不对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还要让她留下来。
明明应该让她回去的。
一会儿就要天黑了,郁七的爸爸该着急了。
可是宁迟心中特别不愿意让她走,心中带着万分之一的乞求,哪怕她就留下来陪自己一小会儿就好。
哪怕就是一小会儿。
他不想独自一个人呆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
其实他可以很坚强的,可是面对郁七,他偶尔也想露出脆弱的一面。
这有点反常,但宁迟说不上来反常的原因。
他就是不想让她走。
郁七感受到来自手腕处的力量,宁迟的手指细长,覆在她手腕上带着点冰凉的意味。
宁迟说不让她走。
好吧,看在他今天这么脆弱的份上,那她就留下来陪陪他。
“那你睡觉,我在一旁守着。”
这话听上去怎么感觉像是老夫老妻一样。
她和宁迟哪里就到了这种关系。
在宁迟看不到的间隙,郁七的脸偷偷红了。
希望他不千万不要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才好。
宁迟淡淡开口:“我不想睡觉。”
?
那他想?
吃过药之后,体内那股疼痛的感觉逐渐散去了,宁迟头脑中的晕眩也好多了。
身边的郁七在一侧乖乖坐着,非常乖巧。
“你想听个故事吗?”
宁迟的声音听上去仍旧淡淡的,像是风中很快飘散的一缕烟。
“嗯。”郁七点头如捣蒜。
“是个什么样的故事?”郁七非常好奇。
宁迟等了等,才对郁七说道:“总之是个不太开心的故事。”
郁七一双水洗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来,听上去像是从很久很久的以前传来的。
“从前有一个女人,很爱很爱画画,可是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的画画事业,嫁给了那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有,只是口头上说爱她,但是她仍旧以为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爱情。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但是她为了这个男人放弃了一切。”
“成婚后的前几年,他们理所应当是甜蜜幸福的。可是自从怀孕以后,她就发现自己的丈夫开始夜不归宿,一开始是偶尔,后来便是经常。她一开始还会安慰自己是他工作太忙,可是后来,她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
“后来发现男人孕期出轨是在一个下雨天,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接连不断的雨滴一直落到地面上,溅起一个个水花。她怀孕后经常一个人,生活过的特别辛苦。”
“那次她独自出门去超市买东西,就看到男人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握着手走在一起,女孩够不着上层的纸巾,娇嗔着让男人去拿。他们的样子才像是一起生活了好久的夫妻,而她,这个正牌的妻子倒像是一个局外人。”
“女人失魂落魄的回家,提出了离婚,男人却说什么也不肯,说他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希望女人可以原谅他。她没有原谅男人,可是男人一直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所以他们的婚姻一直继续,名存实亡。”
“后来男人彻底不在回家,偌大的家中只剩下女人一个人,女人一个人抚养孩子,很辛苦,但也很快乐。孩子经常问孤单的妈妈,为什么别人家中都有两个人,但我们家中只有一个人,这是为什么啊?妈妈这时总会摸摸孩子的头,说这个家中只要有妈妈一个就可以了。”
“孩子总是对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爸爸抱有期待,在他生日那天,期待已久的爸爸终于回来了。孩子很高兴,可是那一天过的并不开心,他看到并不年轻的男人与妈妈起了争执,把妈妈说成是十分不堪的人,孩子哭着争辩,不是这样的,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却被男人狠狠拂开,头碰到了桌角,一下子就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妈妈一下子冲过去抱住了孩子,血迹流到妈妈白皙的手背上,而后一直滴到地板上,男人生气地离开了。”
“家中只剩下孩子和妈妈两个人,后来,他再也没有对名为爸爸的男人抱有过期望。”
“孩子一直以为他会和妈妈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但是在他七岁那年,妈妈生病去世了。他从那一刻才知道,他再也不会有家了。”
宁迟说话的时候,郁七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少年的脸庞掩映在一片灰暗中,就连落日的余晖也照不到他。
灰暗使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像只白玉做的雕塑。
然而这雕塑也是即将破碎的,残缺的。
房间里静了片刻,宁迟的声音才继续响起来:“就是这样一个生涩的故事。”
“听完是不是感觉很失望?”
郁七凝望他,眼神专注。
才不会。
这里面的主人公一听就知道是谁。
宁迟可是在跟自己说他的成长经历啊。
她一点也不觉得生涩,反而感到了心疼。
他是多么好多么好的少年啊,她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他应该是一直张扬,意气风发的。
永远都向前,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
永远永远活成宁迟自己的样子。
“这个故事怎么会生涩呢?它一点也不生涩,谢谢你肯告诉我你自己的一些事。”
感觉这样距离你又近了一步。
宁迟,我可以这样一步一步走进你的心吗?
郁七放在身体一侧的细白手指微微蜷了蜷。
真想让你再对我说些关于你的事啊。
可是时间已经不早了。
宁迟吃了药以后感觉好了很多,全身上下已经没有那么疼痛了。
宁迟想,或许这不是吃药的缘故,或许是因为看到郁七的缘故。
郁七像是一汪清澈的水,看到她就会情不自禁的平静下来。
或许她是天生来治愈他的。
她不仅仅是他的同桌,还是他永远有用的治疗。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宁迟站起身来,一副要送她的样子。
郁七连忙制止他,让他赶紧去休息。
她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孩子,哪里需要他这么送来送去的。
其实还是宁迟需要休息。
宁迟目送郁七出门,进了电梯,电梯的门逐渐关上,郁七娇小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电梯的缝隙中,而后,电梯一路向下。
关上门,关上灯,屋中一片黑暗,宁迟却感到一阵无与伦比的安心。
哪怕是现在他与黑暗融为一体。
郁七回去之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北方冬日的七点已经很晚,街上亮起了路灯。
郁平看着晚归的女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七七,怎么这么晚回来,我记得吉他课不是很早就结束了吗?”
郁七拉椅子的手一顿:“我去了一个同学家,他的寒假作业在我这。”
什么寒假作业,明明是一串钥匙。
郁七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撒谎能力。
说起钥匙,郁七下意识在口袋里摸了摸,里面一串沉甸甸的东西咯着她的手心。
明明说好是归还钥匙给他,可是这钥匙现在还在她这里。
拜托,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啊。
洗漱完毕,郁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不要给宁迟发个消息。
说钥匙还在她这里,要不以后见了面再还给他。
可是这么晚,宁迟一定睡着了,再给他发消息一定是在打扰他。
还是算了?
想了想,郁七决定不发了,明天见了面还是自己还给他好了。
郁七轻轻翻了个身,刚好压住床上乱窜的猫咪的尾巴,猫咪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
上课之前,郁七最先将宁迟的那串钥匙收进自己的口袋,生怕忘记了。
这次一定要还给他。
好不容易等到吉他课结束,郁七一路找到画画的班,问了里面的学生,说宁迟今天根本就没来。
没来。
郁七握着钥匙串的手紧了紧。
想到昨天宁迟的样子,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郁七顺着昨天的路,顺利找到宁迟的家门。
不过,这次手中有钥匙,要不要用钥匙开门呢?
这样不太好吧。
看上去像是个光明正大的小偷。
郁七正在犹豫的时候,里面的门突然向外打开了。
宁迟手中拎了一袋垃圾,显然是要下去扔垃圾。
看到门外站着的郁七,宁迟明显也是愣了几秒。
果然还是下楼扔垃圾最容易遇到想见的人啊。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宁迟缓了缓,“你先说。”
郁七视线从他手中提着的黑色垃圾袋,转移到少年的清隽的眉眼上。
“你还好吗?听说你今天没有去上课。”
今天也的确是没有见你。
宁迟手里拎着垃圾袋向前走了几步,关上门。
郁七跟在他身侧,突然心中闪过一丝不合时宜的感觉。
就像是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许久,现在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