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是一栋三层木造混合结构建筑，坐落在东京千駄谷1-5街区，靠近明治神宫外苑的绿地。2012年东京申奥成功后，借着体育公益计划的东风，这座福利院便应运而生，专门收容因自然灾害或家庭变故失去监护的儿童。

雪已经停了，厢式货运车早到一步，穿工作服的司机和几个男员工正在卸货，一箱箱物资被搬进院内。院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戴着圆框眼镜，接待完他们以后，御影玲王被单独引领进行流程的查看，商量之后该怎么合作。中岛在货运车旁，拿着物资清单核对箱子上的标签。

咲唯无所事事，就走到一个装满书籍的纸箱前，弯下腰想要搬起来。箱子比她想象中要重，少女踉跄了一下，显些摔倒。一旁的工人大叔赶紧搭手抬走箱子，“小姑娘，这个太重了，让我们来吧。”

咲唯局促地退到旁边，望着雪地里某道轮胎印发呆。

“那个，”中岛想要缓和气氛，“你是新来的转校生吧？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学校的生活吗？”

少女似乎意外他的主动搭话，抬头看了他一眼，答得简短：“还好。”

话题终结者般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中岛平生最怕两种人：酒会上假笑的大人，以及学校里把天聊死的美少女。他琢磨要不要聊聊其他，远处突然传来欢呼声，孩子在堆叠的物资箱中翻出了一个足球，自动分成两队在空地上兴奋地踢了起来。

少女目光追逐着他们，眼波柔软，“你们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

“啊？哦，玲王家负责砸钱，我家公司承包扩建工程。”中岛扬了扬黑皮本，半开玩笑说道，“所以这里就缺我这么一个懂建材的苦力啦。”

“那你岂不像人形建筑百科全书？”

“哈？”中岛没有跟上她奇妙的脑回路。

“因为要教孩子们搭房子啊，就像乐高说明书，第几步该用什么零件都标得清清楚楚。”

中岛思索片刻，眼睛一亮，“这主意真不错，我下次就带些乐高来，孩子们肯定会喜欢！”

转校生并没有传闻的那么难以接近嘛。中岛偷偷打量着她，他早就留意玲王对她的特别关注，几个小时前玄关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为什么偏偏是骑兵式领结系法？

对折，绕颈 ，开口端对折形成的环中穿过，拉紧至领口处，形成一个类似“活结”的结扣。

「咔嚓」

当事人完全没察觉自己多可怕，看似温柔地俯身询问紧不紧，细节却暴露了他的控制欲，根本就是狩猎者圈地盘的气场。

系围巾时手指会不经意地收紧，像是在确认围巾是否牢牢固定在脖子上；在调整围巾下摆时，会轻轻拽一下，像是在测试什么。

不像在系围巾，反倒像在……戴项圈，围巾下摆被他攥着，就像在拉牵引绳。

转校生居然还毫无反抗，乖乖仰着脖子任他摆弄。

中岛和玲王因家族间的交往从小相识，对他还算了解，这人看似开朗活泼，对所有人都很好，但实际那种家庭长大的孩子，与人接触时总带几分疏离和自我保护，所以大都不能真正交心，多是泛交。

出身名门，长得好看，又全能，当然有资格有恃无恐。

喜欢御影玲王的人很多，他也总是用微笑应付蜂拥而至的女生，用最温柔的语气编最扯的谎，偏生那些人就吃这套。A组是财阀千金，保持礼貌距离；B组是政要子女，适当释放善意；C组是普通同学，维持基本社交礼仪。至于D组......抱歉，他压根记不住D组的脸。

既不明确答应，也不直接拒绝，又像是毫不在意，只是随意的站在那里，可以平静地看着每个向他示好的女孩，对他而言都一样，保持着同样的礼貌和距离，似乎并没有特别偏爱其中任何一个。

说话的时却又会直直的看着对方，有压迫感又因漂亮的眸子增添了神秘感。

所以中岛特别想看御影玲王失控的样子，不是那种优雅的皱眉，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情绪崩溃。

纯属国中生的恶趣味。

对礼仪教科书成精的大少爷来说，今天的行为已经算性骚扰级别了！自作主张得出结论后，中岛的八卦之魂正在熊熊燃烧，他试探着问出口：“你和玲王，该不会在玩什么契约恋爱游戏吧？”

少女面无表情地仰头，视线和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中岛对上，秀眉拧出一丝不悦。

“中岛同学。”

“怎，怎么了？”

少女毫不留情地下达了审判：“你建材百科的人设崩了，现在像八卦周刊记者。”

中岛内心懊恼玩笑开过了，想说什么来转移话题，

对话却被哭声中断，两人齐齐望过去。两支队伍正在混战，其中一队明显处于劣势，士气也低落得不行，一个小男孩因为连续丢球，哇地哭出声，鼻涕泡在冷空气里颤巍巍地破灭。

小鬼们就是麻烦，输个球跟世界末日似的。

中岛暗自嘀咕着，咲唯已经走过去。她蹲下身，掏出纸巾帮哭泣的孩子擦鼻涕，又和那队垂头散气的孩子们交谈了几句，从背包里拿出彩色铅笔和涂鸦本，刷刷几笔画出球场简图。

“对方主将的披风防御有破绽哦，”她指尖点着红队把围巾当披风的男孩，“我们的中锋负责绊他的脚，啊不是——是卡位。”铅笔在蓝队冲天辫女孩的位置画了个圈，“别怕和他们身体碰撞，尽管往前冲，摔倒就用屁股坐住球！”

孩子们集体露出“姐姐你认真的吗”的表情，虽然听得一愣一愣，但很快按照她的指示调整了站位。比赛重新开始，咲唯站在场边，喊出几句指令，双手时不时地做出各种手势，局势果然发生了变化。蓝队的孩子在她的指挥下逐渐找回了节奏，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冲天辫女孩带球突进还使出了人球分过。

虽然最后摔了个狗啃泥，但球确实滚进了物资箱。这是蓝队第一次射门得分，全场孩子尖叫得差点掀翻屋顶。

“挺热闹的啊？”

略带戏谑的声音在中岛耳边响起，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回头发现御影玲王不知何时杵在身后。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打声招呼。”

“早就在这了，是你没发现。”

“咲唯同学居然懂足球欸，你看到了吗。”

玲王的目光追随着场边那个手舞足蹈的身影。当小守门员扑错方向，她会懊恼地跺脚，又在进球后把孩子们挨个举高高转圈圈，围巾散开露出小巧的下巴。

秀眉清瞳，长发乌黑，随意别在一边耳后，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御影玲王垂眸，遮住眼底轻泛的涟漪。

喉结不明显地滚动。

他的小怪物确实……长得很漂亮。

中岛始终坚信一个道理：打地基时越完美的模型，坍塌起来越惊天动地。他用胳膊肘捅某个人：“喂玲王，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御影玲王没搭腔。

中岛不死心，凑近半步继续追问：“装什么装！我可是在关心发小的人生大事。”

御影玲王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他脑袋往下压，微笑里渗出黑气：“东京都知事最近很关注施工安全，听说中岛建设正在竞标明治神宫修缮项目？真不巧，我家刚拿到文化厅的年度评估报告呢。”

“对不起我错了！你请继续欣赏风景！”

嬉闹声惊动了场边，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铆足劲踢来足球，黑白相间的球体撕裂寒风，直奔两人面门。御影玲王从玩闹状态切换，他的敏捷反应力以及出众的运动神经，让他迅疾抬脚，稳稳停住了飞驰而来的足球。

皮革与运动鞋碰撞的闷响让全场安静下来，御影玲王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具身体居然还记得曾经练习的成果。

其实他早就接触过足球，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学校内部比赛他总能带领队伍获胜。可赢得太轻松的比赛，跟解十以内的加减法有什么区别？于是他又转头折腾其他运动，却始终找不到那种让他心跳加速的感觉。

现在再次接触足球，它像被驯服的野兽停在他脚下，御影玲王竟感到种久违的兴奋，像有电流顺着脊椎往上窜，身体每寸骨骼都在膨胀用力。

孩子们张大嘴巴看着这个优雅得像从杂志走出来的哥哥用脚尖颠起足球，第一下颠球御影玲王有些生疏，球弹起时差点蹭到下巴，但第二下就找回了节奏，足球在脚背、膝盖和肩膀之间轻盈跳跃。

“玲王要和孩子们一起踢球吗，他们超——想看的！”

小怪物的声音混着喘息撞进耳膜，她身后缀着串小尾巴，挤挤挨挨地组成表情包方阵。

御影玲王踩着球，“规则是？”

“把球踢进对方球门就行，”小怪物指向充当球门的物资箱，“不过……”

她话没说完，玲王已抬脚抽射。足球化作黑白流星，在空中旋转着击中左侧物资箱的棱角，砰地弹进右侧箱体构成的三角区。

好险。

御影玲王表面淡定，后背却沁出薄汗。他其实并没有太大把握，多年没练导致脚感生疏，刚才那脚远射赌了运气，幸亏中了，没在一群小孩面前丢脸。

不过能看到小怪物惊讶的表情，这一脚值了。

“哥哥！”红队守门员扑过来拽御影玲王裤腿，“当我们的教练好不好？你超——级帅的！”

“那我呢？”中岛指着自己，“哥哥我打篮球超——级猛的！”

他好歹也是个人高马大的篮球部王牌，怎么也能混个足球前锋当当吧？

“你当球门！”孩子们一拥而上把他往禁区拖。

最终，玲王加入红队，咲唯蹲在场边记比分，而中岛扶着摇摇欲坠的纸箱，充当拖把杆。

比赛开始不到两分钟，中岛就后悔了。

御影玲王带球突进根本就是降维打击，修长的腿轻松跨过孩子们的阻拦，每一步都在积雪上烙下矜持又嚣张的脚印。脚下的足球毫不留情地直奔中岛而来，中岛双腿夹成内八字的瞬间突然顿悟了人类的潜能。可惜他的闪避技能还没点满，足球已经精准地击中了他的——

“砰！”

这混蛋绝对是在报复他的八卦！

中岛捂住被击中的部位，疼得龇牙咧嘴。抬头时，正好对上玲王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还悠悠闲闲地改变了一下站立姿势。

“抱·歉，”御影玲王毫无诚意地耸肩，“脚滑。”

“你脚滑了三次？”

“雪天路况差呢。”

孩子们很快发现了玲王的无敌模式，纷纷围上来，有的抱大腿有的拽衣角，阻止他继续进球。玲王被寸步难行，难得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小怪物在场边笑得直不起腰，铅笔在记分本上画出一串颤抖的波浪线。玲王心至福灵，抬脚把球传过去。足球咕噜噜停在她脚边。

他不知何时脱下了驼色大衣，马甲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轮廓，宽肩窄腰典型的倒三角身材。他只手冲咲唯比了个“进攻”的姿势：“该你了，咲唯。”

她愣了两秒，然后把记分本往地面里一丢：“全员听令！现在开始我是玲王的特别外援！”

战局瞬间变成2VS20的荒谬场面。中岛想偷溜去喝热可可，就被小胖子用雪球砸回岗位，玲王修长的腿轻松拦住几个孩子，还顺手抓住了两个想要偷袭的小家伙。咲唯奔跑时围巾像战旗般扬起，抬脚带球的架势居然有模有样，剩下的几个孩子没有阻拦她，反而笑嘻嘻地让开通道。

咲唯在中岛面前停下，场上所有人都看着她，连工作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充当拖把杆的少年咽了咽口水，眨眼发送脑电波：不要太过分！

咲唯在罚球线前歪头想了想，露出小恶魔の笑容。她后退几步，助跑，抬脚，用力一踢。

砰！

足球再次精准地击中中岛的——

他缓缓倒在雪地，跪成ORZ姿势，恍惚间看到曾祖母在云端织毛衣。

“年度最佳拖把杆非你莫属。”玲王憋着笑递来热可可。

“中岛同学超敬业！”咲唯郑重其事地把创可贴拍在他额头。

“御影玲王！”

“嗯？”紫发少年在帮小怪物重新系围巾，微微弯腰的侧脸温柔得不像话，闻言回头眨眨眼，“要续杯热可可吗？”

中岛颤巍巍竖起中指。

这哪里是足球赛，分明是两人联手整他的阴谋。

——

返程的车上，御影玲王肌肉还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