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找路菲合作的是薛其。媒体行业果然没有迟钝的人,他推荐的平台是国内最权威的,版面是最抢手的,费用是最优厚的,连同“非非教主”这个笔名一同抛来足见其诚意。
然而,路菲一口回绝了。这当中有私人感情因素,也有邮件背后的指点迷津。
私人角度出发,她对于薛其见过孩子之后的某些“动作”很有看法。
人的欲望都是一点一点被勾起来的。起初,他只是拍了孩子的照片,拿回去向老妈交差。没成想“奶奶”这个身份顿时让老人起了夺孙的欲念。
最近一次时装周,老太太居然和儿子一道飞来纽约,强行约路茜出来见面谈大孙子归属问题。
虽是小城市家庭妇女,这些年随儿子也跑过一些城市和国家好歹见过世面,拾掇拾掇坐在那气势还蛮唬人的。刚见面就开始讲条件。
眼看路茜不到35岁继续生育不是问题,她直接了当地抛出了预备好的观点,并且夸下海口,无论想生多少,孩子的花销他儿子全包。
纵使路茜有备而来,也不好将史密斯的生理缺陷摆在明面。情急之下扯了弥天大谎,说自己生孩子大出血,摘除子宫这辈子不能再生了。
老太太愣了半晌,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她也不傻,知道自己大孙子的亲妈,跟国内那位天仙儿媳妇没法比,总算没提出更过分的想法。
路茜心里憋着一口气,转头全都发到了薛其身上。她知道自己做事不冷静,生怕站着理反而弄成没道理,应付一大圈始终拉路菲作陪。
薛其并不知情啊。借着时装周的机会向路菲递来橄榄枝。以为条件如此优厚,对方没有拒绝的道理。谁成想,凡事迂回婉转的路菲,这次竟然一反常态,拒绝得干脆利落。“我和Rosemagazine签了独家协议,再与其他媒体合作要吃官司的。”言辞滴水不漏。
薛其也不晓得此话真伪,他最担心的无非是,“稀缺资源”被其他媒体集团捷足先登,既然拒绝的理由是不能再和任何一家媒体合作,这个担心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实际上他担心的问题依然存在。
路菲虽然不知道,邮件另一端什么人在操控,但是显然沟通起来,已经把对方作为一个知己。对方真的很了解,她走出去的每一步,遇到的每一个岔路,关键时刻只言片语,总能让她在举棋不定时迅速厘清思路明确方向。只积累口碑,不着急变现,是他们共同约定的目标。记得其中有这样一句:“越早变现越早贬值。”说话的口气与夏平不完全相同,此刻交手的这位更像专门和钱打交道的人。
对于整盘棋,路菲看不太懂。但是架不住信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属于玄学范畴。有些人,貌似掏心掏肺地对你,但你始终存有一颗戒心。有些人,只在很远地方画一个饼,你却心甘情愿为此暂时忍饥挨饿。
国外做媒体这行,地位待遇没有在国内高。栏目合作的费用微乎其微,一月一期的频率更是仅够温饱。加上电视台的零星散活,作为攒学分的实习经历,数量和质量差不多够用了。
按照学校不成文的规定,除了本土实习项目,对学分增益最快的是跨境合作。拒绝薛其的好意,相当于总体上减缓了趋近目标的速度。
某天晚上,路菲将此困惑无意中写进邮件。隔周收到一份来自国内广媒大学的邀约。广媒邀请她参加一个专业论坛,路菲立即答应。事已至此,吸引注意力的已经不是任何形式的合作了,而是邮件背后的人,能够将她的话句句听进去,并且随时变现的那个人。
她问过自己,也问过“邮件”,这算不算一种“变现”?邮件并没回复,也许是为了避嫌吧……
说到底不能什么事情都征求别人的意见。本来她也不是拿不定主意的人,自从有了邮件托底,好像习惯于遇事先来这里报备。直至这次,对方索性没有回复,让她找回了清醒。
路菲给邀约方发一封邮件,询问关于论坛的几个问题,前面基本都是围绕主题和立意,还有案例方面的禁忌。最后顺嘴问了传播形式。
对方很快回复:“这是一场校内论坛。”学校不缺理论研究,嘉宾最好侧重于案例分析。至于论坛内容的报道,仅限于校刊和广播台。原则上没有从外面邀请媒,连专业媒体也没有。
路菲理解,这只是一场类似于讲座的论坛,她应该是海外客座讲师的身份,学术性大过话题性,影响力远远到不了“变现”的程度。
对方超出提问范畴,主动说起了此次出场的报酬,“十万元”这个数字,倒是让她着实惊讶一番。这个数字直接否定掉她之前关于学校“花小钱办大事”的臆测。因为这个数字,足以请到五个专家,身份水平与之不相上下。
出来两年,第一次回国,既紧张又兴奋。就是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更怯吧。必须安排一些具体的事情,才能够纾解紧张的情绪。
理智时间长了,再理性的人也会感到压抑,偶尔想要冒失一下。就像上次突发奇想希望邮件对面的那个人替她看一眼老爸,对方什么都没说真的去了,这一次她又想试一试。
于是,颤颤巍巍打开电脑。
因为过于紧张,手指尖儿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每敲一下键盘都打滑似的。因此写完之后,检查了好几遍,生怕手滑词不达意。
实际上也没写什么。对于不抱希望的事情,潜意识里也会潦草地对待。如此,即使结果不如人意,也好把责任归咎于没有认真对待。其实是逃避责任的一种隐蔽姿势。
什么时候开始自欺欺人了?路菲想想,也许就是从照片中看到“deerfly”女主人那一刻吧……没人帮她求证这个细节,可她认定所有信息不是白来的,无论隐约的暗示还是明确的指向。
果然,她被自己炮制的简单信息,潦草地治愈了。“回国后可以见你吗?”后来在反复咀嚼中,她自认这种措辞真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是谁?你又是谁?凭什么见面?
不了解对方身份和处境的情况下,如此唐突约见无异于一厢情愿地自说自话。她隐隐感到一丝羞愧,这些年的饱经世事凡尘喧嚣,终究没能将她锤炼成一个全然理性的铁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