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我才回味起他先前对我的评价,忍不住说:“为什么你方才说的听起来不太像好话?”
“哪里不好了,不都挺可爱吗?”
金惑解释道:“你会对我使性子,是因为你在乎我,你在我面前很放松,我对你是特别的,你根本不会在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面前这样,不是吗?”
“别说使性子,就是叫你麻烦他们,你都觉得不好意思,会很容易愧疚。”
我心道,也是。毕竟我一向最讨厌麻烦别人,也很难跟人深交。
至于他说到我有些爱使性子……
“叶枢念,恋人之所以特殊不是因为他们是世上最完美的人,而是他就是他,是对方心中最独一无二的那个。”
“公主不一定要爱上王子,她也可以爱小丑。王子也不一定要爱公主,他也可以爱女仆。世上除了死亡之外,只有爱情这件事是很公平的,除非你看多了那些血统论为主的小说,以为只有王子爱公主,女仆得嫁给乞丐才行。”
“我很喜欢你在我面前展现的这些别人不会看到的一面。”
他认真地看着我:“你看,他们眼中的你和我眼中的你是不一样的。自然,你眼中的我和旁人眼中的我,也不会是一样的。”
“他们觉得你高傲不近人情又很难接触,我却觉得你很可爱很天真很孩子气。”
我自认为跟可爱完全扯不上关系。
不过,稍微一想,金惑在其他人眼中大概也是一名标准的高冷酷哥,但在我眼底,他爱吃醋,在感情方面有点小肚鸡肠,还很难缠,很粘人,精力过于旺盛,占有欲强,性格瞬息万变,有时候甚至很孩子气。
聊着聊着,又开始看起电影。
原本,我们看的是恐怖片,结果因为里面的内容太吓人,金惑干脆蒙住我的眼睛。我被他压进怀中,唇、鼻被他另一只手捂住,根本无法呼吸,只好用力咬他。
随后,我们又自然而然地缠吻在一起。
急促呼吸的间隙,意识到窗帘没拉全后,我忍不住扯他:“窗、窗帘。”
“啧,真麻烦。”
他原本已经起身了,不知为何又蹲下来,利用长胳膊优势,一把卷过我。我猝不及防,跌在他身上,他又懒洋洋地箍住我。
“这么近,不如滚过去吧?”
随后,我们倒在一起,他愣是带着我滚到了窗边,就像电视里那样——通常在紧急状态下,比如被枪击,男女主总是抱在一起沿着楼梯一直滚。
他也是这么做的,揽着我在满客厅撒野,到窗边后才顺势拉下窗帘。
幸好客厅里是地毯,不是台阶。
我真是气笑了,若是对面有人在阳台上瞧见了,定然会误会,说不定还会拍下来。
我忍不住推了推他:“跟你在一起,迟早身败名裂。”
“能一起身败名裂是我的荣幸。”金惑很不以为然,“我倒是想让大家知道你是我的恋人,但你暂时还不想公开。”
“你知道吗?你告诉我你还喜欢我的那刻,我当时的想法是,下次篮球联赛,我得拿个喇叭对在场的所有人宣布,宣布你是我的恋人。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当场接吻,一直吻到天昏地暗,让整个世界都变成我们的观众席才行。”
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最近流露出太多我过去未曾认识的一面。他比我想象的更孩子气,更浪漫,更肉麻,更想公开这段感情。
我们一起躺在窗边,我伏在他胸口,窗帘一拉上,屋内便漆黑一片,我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幽幽闪着光。
金惑看着我,忽然说:“叶枢念,我们已经成年了,找个机会去国外结婚吧。”
结婚?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提出这个问题,一愣,喜悦只持续了半秒,很快便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代替——那些先前未曾思考过的重重障碍在这一刻忽然排山倒海般地压过来,我一瞬间几乎有些窒息,而在那些渊海的最中央,是我最为熟悉的身影。
母亲。
戏剧化的是,下一刻,我手机响了,是周韵杰打来的。
“叶枢念,你回来一下,你妈妈到宿舍来了。”
母亲来了洛大?!
岂止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惊愕得一瞬间浑身冷汗。
先前我们偎依在一起的旖旎瞬间烟消云散。我下意识离金惑远些,好似母亲其实已经神情严肃地坐在我对面了,瞬间觉得空气窒闷起来。
这么久了,她还是像一道看不见的枷锁,横亘在我脖子上。
金惑看出了我的紧张,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放松点,她现在不在这儿。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周韵杰,我早就交待过他了。现在,我送你回去?”
半个小时后,金惑在离校门口几百米处的停车场停车了。
见我还是神色郁郁,他又揽过副驾上的我,亲了亲我额头:“没事的。以前怎么过今天就怎么过,别太紧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先在这里等着。”
“你不用等吧。我们大概会聊聊天,在学校里走走,不会那么快的。”
“那样更好。但万一有什么事呢?”
他又握了握我手腕。他坚持要在校外等我。我不好违拗他,便由着他了。
一刻钟后,我在宿舍见到了大半年未见的母亲。
她还是像从前一般清瘦,眼窝更窈陷了,明明才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居然已经像五十多了,右脸颊上已经有不少晒出来的斑。
她没有化妆的习惯,额发略有些凌乱,明显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她带来了很多干果和自制的榨菜,分了不少给舍友们。
我一看见她便眼眶一酸,想起当初她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我本姓姜,但她还是让我姓了她最喜欢的叶姓,因为那是她爱的男人的姓。
自从我如愿考上洛大后,我和母亲的关系似乎改善了不少,高中时那段激烈的反抗期大家谁都没提,仿佛那些都不存在。
在我高三那一整年,母亲都在送外卖,她忽然一下子衰老了。
她在半夜骑着电动车摔倒过,直接昏迷了,被送去医院醒来后对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果要花很多钱就不治了,我的命不值钱。”
她进乡下亲戚家探亲时曾被狗咬过,为了节约医药费居然没打狂犬疫苗。
幸好那咬人的狗无事,她甚至没有告诉我,是有次捋裤管时我发现上面有伤口,问她,她才轻描淡写地说:“被狗咬了。”
“打狂犬疫苗了吗?”
她回我:“都去年的事了。你看这么久都没事,那狗没病,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我提醒她狂犬病有潜伏期,对于她的这种不以为意很是有些生气,觉得她不该在这些地方节省。
可她下一句说的是:“当时去了诊所,医生说要上千块,我寻思那狗自己都没发病就算了。舍不得钱。”
所有的质询和指责都憋在喉咙里,深深咽下去,我强行拖着那时的她去医院补针。
是我的错,是我还不够强大,还要令她在这些地方苛待自己。
我意识到,漫长的时间里,我们这对爱不好自己的母子在今后也许还会爆发像从前一样的矛盾,但在这个世上,我们也是最亲近的不得不相依为命的人。
尤其是,母亲现在也只有我了。
不管有过多少不快,我都惟愿这个世上我最亲近的女人获得幸福。
我让母亲在书桌前坐下来,给她疏了疏略有些乱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被金惑反复交待的缘故,周韵杰今天表现很好,没有乱碎嘴。他告诉我母亲,说我在学校很勤勉刻苦,经常勤工俭学,很自律,让我母亲不要担心我。
给母亲梳头的时候,我发现她头上有了不少白发,愈发替她难过。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说,但因为宿舍里有人,便一直欲言又止。我于是提议去操场走一走。
到操场的路上,我暗暗给金惑发了消息,告诉他先走,不必等我。
操场上。
我们并排无声走了段时间。
片刻后,母亲先开口了:“你姑姑得了癌症。”
我姑姑?我第一反应我哪来姑姑。
我的生父根本不认我,而且,他好像只有弟弟。
半天后才回过神,我所谓的姑姑便是我继父的姐姐。
我母亲和继父感情一般,但和他姐姐感情倒不错,她们以前同是一个厂里的工友,经常互相帮扶。
那女人住在乡下,便是我母亲之前被狗咬了也要去探亲的人。
我对于这位继姑姑的感情不深,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感情,母亲便开始哽咽起来:“都走了,以前关系好一点的人都走了,还都这么年轻,老天爷可能是要我注定没伴儿吧,跟谁好,谁就要走。”
我只能无言地揽住她。
“很多事,天天压在心头,我又没得人说。你又不是个丫头,要是舒帆在……”
她一提起我异母姐姐的名字便更加触景生情,愈发哽咽。我并不擅长安慰人,只好再次拍了拍她的肩。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我问她,我知道她来肯定不是为这一件事。
母亲缓缓抬头,目光凄凉地望着我:“现在那个人是万万不肯同我见面的,但你不同,你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许看在你的面子上或许还愿意帮我们一把。枢念,你去试试见见他吧?”
我愣了下,我当然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希望我去找我的生父,无非是借钱。
“他并不待见我。高中时候去找过一次,但被他赶出来了。”
那一次还是在金惑家的酒店。
“再试试呢?这回不一样,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再对着他说点好话。或许钱够了就有机会治好了。你姑姑不想治,可我还是想她能试试,多一些活命的希望。”
母亲一直是这样的人。倘若病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最爱说的便是“不治了,我的命不值钱”,可一旦发生在她关心的人身上,她比谁都更积极地筹钱为对方救治。
“再不济——”母亲顿了下,“听说他现在就在洛城,很有身份地位,你学着那些人,他要不给你你就说你要去网上曝光他,他这么爱脸,肯定会给的。”
我沉默了片刻,只好道:“他一次性付清了我所有的抚养费,按理说他现在确实可以完全不用管我。就算曝光他,也不一定能得到道义上的支持。”
“你就是不想帮是吧?!”
母亲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先前软弱的情绪瞬间不见了,愤怒地盯着我。
“枢念,我没想到你这么无情。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如果将来我生病了,你是不是也要这么冷漠,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趔趄了下,右脚明显显得有些虚浮,右胳膊的筋肉颤了下,好像一下子失力了。
“怎么了?”
我顾不得母亲的埋怨,一把扶住她。
“没什么,最近感冒了,身体有些无力。我好得很,倒是你姑姑才是真不行了。枢念,你无论如何都得帮她。”
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洛大,我并不想令她不快,脑子里闪过了先前金惑给我的那几笔数额不小的钱——我并没有动它们,一直存在一个银行卡里。
我点点头:“我尽力。”
“我会去找他的。你放心吧。对了,当年继父——”
我一说出“继父”这两个字,母亲就像听见什么怪物一样将我一推。她表情明显惊慌起来:“别提他,提他做什么!人都、都……都死了!你也不嫌忌讳!”
我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大,显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秘密,我愈发怀疑了,但也不敢问太多,怕母亲怀疑,只好就此略过,想着自己私下去查。
结果,就听母亲直接转了话题:“枢念,那位学妹,你们联系得怎么样了?我打听到了,她叫林荧荧,方才你们宿舍那个姓周的说认识她,怎么,你们已经联系过了吗?”
我刚想回答,一抬头,不远处,林荧荧正和另一个中年女性并肩走过来。
大概是因为我脚步一滞的原因,母亲跟着抬头,立即眼尖地看到了她们。
她应该是看过林荧荧照片,立马撞了下我:“那不是林荧荧和她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