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灼热的阳光炙烤着那片平日容纳众多弟子的演武场,宁言希将那双大而圆的眼睛轻轻眯起来,徒劳无功地抬手去挡,转过头去却发现那李清潭竟将衣袖抬起,正正好好遮住了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宁言希一阵气闷,心说早知如此自己也换一身宽袖长袍,便玩笑般地往那人抬起的衣袖底下钻。
那人诶诶两声,有些无奈地看那躲在自己怀里的高马尾少侠,见人一副得逞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你我这样,不好。”
宁言希理直气壮道,“怎么啦?我觉得好得很。”
李清潭哦了一声,慢吞吞道,“劳驾宁少侠瞧一眼周围,自有答案…”
说罢宁言希倍感好奇,抱着人的腰转头看向周围,又被烫到似的从人怀里爬起来,只因有周围许多人被他们的动静吸引,正盯着两人看呢。
宁言希心中哼了声,心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好朋友好知己吗?却听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来了。
为首的是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壮年男子,步履轻盈似乎是个练家子,宁言希扫了眼他衣袍下摆的紫色花纹,心说许是蓬莱阁的弟子…又见这人身后跟了个一身黑袍的年轻男子,长发高高束成个马尾,却戴了个面具看不清面容。
未等他再细看,周围却议论声渐起,由于要开始了来得人也多起来,两人被挤在人潮里几乎挪不动步子。身边一女侠轻声与身边人道,难道是李千重大侠…不远处又有一少侠与人窃窃私语,一身黑袍,怕不是千机门的…又有人突兀与人道,这装束倒像是一两年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头之子…那人身边的人却切了声,都说那人早就葬身那片火海,若是在这里出现岂不是真有起死回生之法。
那两人坐下了,又有五六个人走上来,一眼扫过去都佩了些代表门派身份的饰物,有无相盟的佛珠,还有藏锋阁的宫铃…宁言希看了半晌,一波又一波的人站上来,转眼间空地上放置的许多椅子便已经坐得差不多了。
宁言希站得有些腿麻,又觉得有些无趣,便侧头与人耳语,“怎么不见堑清门的弟子。”
李清潭莫名轻笑了下,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早来了,宁少侠没发觉?”
宁言希啊了一声,又抬头认真观察了一遍,摇摇头,圆润杏眼里闪着点怀疑,“你莫不是又在匡我,这上面没有一个人穿紫衣。”
李清潭用手指指那端坐在最前面的黑袍面具男子,轻声道,“这不就是。”
宁言希呵呵笑了两声,心中不太相信,心说这老狐狸又在胡说八道,嘴上却还是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不会真是那李千重吧…”
却听前方传来一阵骚乱,有人敲了敲锣,喝道论道大会现在开始,这片空地便瞬间安静下来。
第一个开口的是那出身蓬莱阁的壮年男子,一开口中气十足,几乎要响彻整个场地,“怎么今日不见玉衡帮的弟子?”
宁言希心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那戴面具的黑袍男子却接道,“玉衡帮帮众近日公务繁忙,此次不来情有可原。”
又有一女侠声音平稳,却语出惊人,如一道响雷落在众人心头上,“那李大侠能否与我们解释一下,与千机门所订下的盟约?”
话音刚落场地里许多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宁言希身侧的一个女侠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人真是李大侠,前方一个高个子背着大刀的侠客则高喊就是啊解释一下吧,只是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众人越来越激烈的讨论声中,侧后方一个少侠则与同行的人赌起玉衡帮会不会忍气吞声。
宁言希则咦了声,很困惑地瞥了眼身边面无表情,似乎对这江湖盛事漠不关心的知己好友,心说这李清潭究竟从何得知。
李清潭却仿佛看出他心中疑惑,只凑到他耳边淡淡道,“你瞧他腰上玉佩。”
宁言希视线一凝,只觉那人腰间玉牌颇为眼熟,却又一时想不出,心说或许是曾见过类似的制式…
前方两声锣声响起,待这块地方渐渐安静下来,那黑袍男子开口了,声音却有些不自然,仿佛刻意在掩饰什么,“订立盟约自是为这江湖考虑。”
话音刚落却听一少年发声,打眼一瞧还很稚嫩,“千机门那邪门歪道向来盛名在外,李大侠又该作何解释?”
李千重呵呵笑了两声,淡淡道,“邪门歪道也不过是正派定义的邪门歪道,怎能作数?”
又有一背着大刀的大侠气势汹汹道,“那你们背弃玉衡帮又是为何?”
那李千重似乎并不觉得被冒犯,浑不在意道,“并没有这回事,我门仍旧与玉衡帮交好。”
一坐在后面看不清面容的侠客高声道,“玉衡帮与千机阁仇深似海,月余前千机阁的少主惨死于玉衡帮首徒刀下,堑清门此举怕不是已经选边站了…”
此番言语引得众人大惊,顾不得任何秩序规范,各自激烈地讨论起来。宁言希讶异之下嘴张得简直能吞下一个鸡蛋,只抬手扯了扯李清潭的衣袖,不可思议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看来咱们真的远离这江湖太久…”
很快那人似乎嫌这消息不够震撼,紧接着又道,“有江湖传言称,李大侠与那千机阁少主一年前偶然相识,到后来甚至互为知己…这又算不算得上与邪道勾结呢?”
宁言希心头一惊,这千机阁少主没什么江湖名气,甚至于足不出户,世人都传他身体孱弱难以站立,千机阁终将毁在他手下,又怎知他竟与这名声大噪的堑清门首徒有一段知己情谊。
围在四周的侠客们乱成了一锅粥,简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掉了下巴,谁料却有一女侠高声反驳道,“都说那千机阁少主足不出户,又怎会结识李大侠的呢?”
宁言希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正以为这事就此便告一段落了,却不料那李千重倏然开口了,声音较之从前略显沙哑,仿佛笼罩着不详的气息,“我与他…不算知己。”
还没等众人松下口气,他继续道,“不如说,不只是知己。”
四周围刹那间安静下来,那咄咄逼人的声音却再度出现,不依不饶道,“事发时在下就在那附近,千机阁少主死状真是凄惨…”
似乎那人的身边人正探身拽着他的身子要他不要再说,那人却坚持道,“只是歪门邪道终究是歪门邪道…”
那人突兀地顿住了,宁言希眸光一闪,敏锐地察觉一道光亮从半空中划过,正正刺向那刺耳声音传来的方向。宁言希心道不好,一转头正与李清潭对视上,电光火石之间宁言希猛地做出决断,拉过那人手腕便要往外走。只是来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形成了一道道密不透风的人墙,两人只挤了几步便走不动了。
须臾之间最前方骚乱起来,有人惊喊一声,“有血!”许多人便不管不顾地往外挤去,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宁言希被挤得几乎难以呼吸,只能死死拽着那片衣袖以防二人被人流冲散。
他听见有人在笑,笑得有些可怖,一扭头原来是那李千重正直直立在原地,而其他门派的代表似乎是被这变故吓到,只是坐在原地不吭声了。
李千重并未再刻意压低声音,于是听起来年纪便显得很小,宁言希只觉有些耳熟,那人道,“既然如此,我便要你们为阿成陪葬…”
一女侠倏然站起,朗声道,“你要如何?先过我这关。”
说罢一抽缠在腰上的软剑便与那李千重厮杀起来,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只看出两道身影缠斗间迅速过了几招。宁言希心中溢满许多担忧却来不及再转过身去看,只顾着要将李清潭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便顺着人流艰难地往前走着。
就这样乱糟糟地挤了许久,快到门口时宁言希再回身去看,那女侠一身洁白衣衫竟尽皆染红,一缕缕发丝贴在皮肤上,浸透了汗水血水,再一瞧那清秀面容已满是痛苦,似是已经精疲力竭难以为继了。
宁言希见状皱紧了眉头,刚想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去助这女侠一臂之力,却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拽,一转头李清潭面色凝重,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另一边李千重哼笑了声,似乎觉得这场景颇为可笑,把手上利剑一扬,作势就要刺入女侠胸口,半路上却被一柄大刀挡下,原来是一大汉奔上前来挡了这一下。
宁言希猛烈跳动的心脏总算缓了下,目之所及有许多侠客渐渐地围拢到了周围,各自准备着应对李千重接下来的动作。
一阵劲风吹过,李千重直直立在风暴中心,仪态却有些松散,懒懒地握着剑,双眼却不知看向何方,好像对周围的一切浑不在意,只一身黑袍随风猎猎作响。
他似乎嘴角微微扬起,又好像没有,宁言希看不清楚。那些侠客尽皆紧绷着身体,唯恐这李千重下一刻发难,却不料李千重身形一摆脚上发力,这便使了个轻功,很轻易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