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会有替补顶上顾泽的位置。”
“等顾泽完全恢复,他会回到队伍与我们继续并肩作战。”
夏朗星短短两句话,让顾泽感到意外。他不顾自己的嗓子,艰难开口问开车的陈准:“这是队上商量之后的决定吗?不通知我,直接在赛后采访上发布?”
顾泽嗓音低哑,用世界上一切难听的动静去形容他现在的声音都不为过。听的陈准汗毛倒立,连忙打断他还想继续往下说的话头:“是我们商量后的决定。而且,按照一贯的规定,我们是不允许选手带病、带伤上场的。”
遇上红灯,陈准停稳车。他打开手边的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茶水。陈准将杯子递给顾泽,虽然他不知道顾泽能不能喝茶,但是他知道顾泽现在只适合喝温热的水:“本来以为你的嗓子没什么问题,就让你上场了,没想到会成这样……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养病,等养好了,比赛还是能照样打的。”
顾泽接过杯子,他无法反驳陈准的话。
现在的顾泽在队内交流的成本太高了,要是非要开口讲话,那嗓子就肯定承受不了;但打字太慢,总是跟不上节奏,也没办法一直打字。他只能沉默地喝水,接受所有的安排。
“声带有点急性损伤,问题不大。”医生一推眼镜,在医院的系统上为顾泽开药:“按时吃药,尽量不要讲话,喝水也是多喝温热的。大概……一周左右就会好转了。”
一周……顾泽在心里默默算着赛程安排,他的状态应该是赶不上TBC下一次比赛了。
回去的路上,顾泽坐立难安。他无意识地咬住左手拇指那一点点才生长出的指甲白边,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的景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看景还是在发呆。
风景像加了倍速的画片,一帧帧抽的飞快。
顾泽养病期间,TBC正好有两日的休赛日。他本来想陪着将要出战的替补练练枪,但夏朗星只分给他两个小时的陪练时间。
而这两个小时里,替补连状态都没进入。只是一味的被顾泽压着打,直到最后,顾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张年轻稚嫩的脸上充满丧气。
顾泽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该对这个替补说什么。
TBC的季后赛结局清晰可见。
顾泽坐在比赛场馆外的一条长椅上,在风扬起灰土花叶中,放空大脑。
TBC四强遇见的是在夏季赛,以积分第二进入季后赛的M03。M03极擅长打长枪拉扯,以及长短//枪的搭配骚//扰。
如果顾泽在,那么打M03不会有任何问题。他的长枪强度足够压着联赛所有玩长枪位的选手,而李乐打短//枪放狗的水平也在联赛排名靠前,无论M03是选择拼长枪强度,还是玩正侧面配合,正常状态下的TBC都能接住。
可惜现在TBC并不在正常状态下。
顾泽长叹一声,靠向长椅椅背。
B市最近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太阳也不算烤人。这里虽然比古都更干燥,但坐在水边树下时,还是能感受到惬意和舒适。
听着不远处场馆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好像有了幻觉一样,顾泽甚至听到了手机直播间里才会出现的解说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解析着战局。
“我还以为你今天会上场。”
人声从右边传来,夹在听不真切的呼喊和细微的说话声里,让顾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真的有人在和他搭话,还是错觉。
“嗓子伤的很重?”说话的人坐下那一刻,顾泽才意识到是真的有人找到他,在和他讲话。
顾泽坐直身子,转头看去,发现竟是本该在准备晚上比赛的宁鸿。
宁鸿戴着他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没有穿SG的队服外套,而是穿了他自己的深色冲锋衣。
走到顾泽身边坐下时,那隐隐约约的解说声也变大了。
宁鸿一推眼镜:“抱歉,我忘记你现在不能讲话了。”他冲顾泽抿嘴一笑。
原本应该是有抱歉意思的笑容里,顾泽莫名看出点别的说不透的意思。
顾泽没深究,他摆摆手表示没关系。随即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回应宁鸿刚才的问题:“嗓子问题不大,谢谢关心。”
“如果你上场,或许我们还能在决赛夜打一场。”宁鸿看过,又是微微一笑。他似乎特别喜欢这种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法:“可惜,TBC的季后赛旅程要止步于此了。”
他的笑容配上这句话,让顾泽汗毛倒竖。
皮笑肉不笑的,实在瘆人。
顾泽扯扯嘴角,回以相似的笑容,用手机打字:“谢谢你对TBC的关心。”
虽然早就知道TBC今天的比赛凶多吉少,但由旁人的嘴提前说出来,顾泽心里还是不自在的。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话:“你认为SG会走到最后,夺得冠军吗?”
顾泽是故意的,他看宁鸿的面相就觉得对方不是好人。再加上那个曾经在他回忆里出现过的眼神——在阴暗处,反光的镜片像是毒蛇那双幽怨的玻璃球似的眼珠,死死盯着他。让顾泽无论是当时回忆时,还是现在,都感到不舒服。
宁鸿倒是对这些没什么反应。他看过,又是那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有抬头,只是掀起眼皮,透过不算厚的玻璃镜片去捉顾泽的视线。
“总有一天会的。”
宁鸿拿出手机,他正在看比赛直播。
屏幕上,TBC刚败一局。
计分动画过后,大而红的“失败”在屏幕中央,像是故意给顾泽看一样。
解说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飘出来,轻飘飘的,断断续续地:“很可惜……TBC之前的比赛……换人的影响……希望在后面的比赛中能看到更好的发挥……”
顾泽的视线对上宁鸿的视线,他冷着张脸——他一向都是冷着张脸的——用眼神质问、警告着宁鸿。
“毕竟荣誉不会总给一个人,过去和现在也不一样。我想你深有体会。”宁鸿收起手机,他站起身,嘴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了点,也终于出现了些真切的笑意:“你现在有的是时间养嗓子了,也是件好事。”
“下次,希望能在赛场上见到你……”
远处的场馆里欢呼声还在,这一赛年的主题曲伴奏的乐声强劲,一阵阵的掀过来,吵得顾泽心里烦躁。
“对了,晚上你没事的话可以来看SG的比赛。”
宁鸿手插兜,仰着下巴,只垂眼看顾泽,好像身后场馆里赢了比赛的是他,他真成什么冠军奖杯的得主了一样。
顾泽正要做出点反应,他的手机就响起来。
只是低头看一眼来电显示的功夫,宁鸿就已经走远了。顾泽也懒得管,接起电话拿到耳边,听见夏朗星的声音问他:“你在哪?”
顾泽心想:“你这让我怎么回答?”紧接着,那边就说:“10分钟之后来后台出口吧。”夏朗星那边嘈杂,隐约还能听到教练的说话声。
乱七八糟的动静里,夏朗星的声音十分清晰。他并没有在跟顾泽说话,而是对着边上不知道谁说着:“好了,回去再说。我要做赛后采访,你带队先回去,我一会儿和顾泽一起……他问你了?他找你干什么,人员调动是我——”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顾泽拿开手机一看,通话已经结束了。
他无奈地叹息,又在长椅上坐了会儿,才慢悠悠走到和夏朗星约定好的地方。
后台的工作人员从这扇门进进出出,不少人都在聊刚才的那场比赛。顾泽带着兜帽,站在离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着那些评价漏进他的耳朵。
可惜、遗憾,是最温和也是最常出现的词。
顾泽低垂着头,他背对着人群和那扇门,不想让人认出他,更不想直面夏朗星。
他害怕看到夏朗星遗憾的表情……
更害怕夏朗星会伤心。
出发B市的前一天,夏朗星的笑容和那句“TBC,一定会夺冠的!”一直在顾泽的脑海里。这几天,这个场景一直在顾泽脑子里循环播放,他像伤害了孩童无限期待的不守信用的家长,用屁大点事儿搪塞、妨碍诺言的兑现。
顾泽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等到他嗓子又开始因为长时间不喝水而隐隐干痛的时候,才终于听见有人和夏朗星打招呼。
他下意识转身,就看夏朗星和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后向他快步走来,脚步轻快。
“不好意思啊,赛后采访之后又跟李成开了个会……”夏朗星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语气里终于透露出符合顾泽预想的烦躁:“他烦死了,唧唧歪歪半天,就说个下赛季加油……早知道让我妈这赛季就把TBC收购了。”
这对吗?
顾泽闻言,意外地看向夏朗星,他以为夏朗星在开玩笑,但后者看上去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夏朗星伸展双臂,问顾泽:“嗓子怎么样?”
顾泽回以一个大拇指,表示还不错。
两人沉默片刻,氛围莫名其妙的尴尬起来。或许这就是顾泽没办法随意讲话带来的副作用之一,也是输了比赛之后的正常情况。
“说实话,你应该也预料到了吧?今天这场比赛会输……”
顾泽点点头,他听见夏朗星说道:“其实我也早就知道这场比赛难赢,就算是你上场,在生病这么严重的情况下,我们的胜率估计也只有70%?”夏朗星无奈地笑笑:“不过现在也好,都在骂我呢。”
天还没完全黑,但路两边的灯已然亮了,衬得远处天上要落不落的太阳像个床头光亮微弱的摆件灯。
身后的B市电竞中心灯火辉煌,新一轮的比赛正在上演,台下的粉丝和观众或许已经换了一批,他们在为自己的热爱押上全部的呐喊助威与热情。
全然忘了,上一个在场馆里比赛的是谁。
败者就是这样,没人会记得他们什么时候打了什么东西,甚至或许都不会有人记得TBC还和M03有过一场比赛。
顾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和脚下的路,他觉得他应该安慰一下夏朗星。
于是在夏朗星眼里,顾泽突然张开双臂将夏朗星结结实实地抱进怀里。
“不要难过……”顾泽的唇快要贴在夏朗星的耳朵上了。
他太久没说话了,即便现在嗓子不怎么痛,他还是用几乎全是气的声音说得磕磕绊绊的。
“你的决定是对的,不要责怪自己……不要,不要看网上的东西。”
“我们,还有明年。”
“还有时间……我……”顾泽感觉到夏朗星回抱他的动作,身体一僵,脑子忽然乱成一团。
那些被他无意识中用“官方发言”蹩脚包装过的真心躁动起来,蹦跳着要从他嘴里跑出来:“我……我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鬼知道顾泽说这点话费了多大劲,他为了不让自己的嘴胡说八道,差点都要用咬舌头来提醒自己,冷静、冷静,清醒一点。
夏朗星当然不会察觉这些,他又不会读心术。他只觉得顾泽怪怪的,但夏朗星都当顾泽是好心,红着脸抱回去后听完这一段话,他讲话也有点不受控制的磕绊起来:“我知道,我们当然还有很多机会……明年,明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TBC夺冠的意外了!”
是的,不会再有了。
顾泽拍拍夏朗星的背,感受着夏朗星僵硬但将下巴靠在自己肩头的动作,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