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产科作为柏江大学附属医院闻名全国的特色科室,它从实力出发便占据国际部顶楼的最优位置。一体化病房内弥漫清幽兰香,年长的Beta医者观察B超单上的影像再对照胎儿的相关数据得出“先兆流产”的结论。
“鹤太太自怀孕以来每天心情如何,怎么无缘故地出现这种情况?”沈榕溪是孕产科室主任,因其擅长剖腹产且不留疤痕,故江湖人称“沈一刀”。她陪雁惊寒经历过两回生产,从怀孕建档一直到恢复期结束,总共十个月的相处时间。
国际部不同于普通门诊楼,此处无需提前预约挂号,专家何时上班全凭患者意愿,因此每年盈利额也在国际部占大头。
“我安排了秘书跟在惊寒身边,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他。”鹤泱尘道,“这段时间里未出现较大的情绪波动。”
“但既往病史里也不存在先兆流产这一项记录。排除胚胎染色体异常、母体患有全身性疾病、TORCH感染等客观因素,只余下因心理遭受不良刺激或是精神创伤而造成强烈应激导致流产。”沈榕溪合上孕期手册,她想到鹤家的情况,道,“恕我冒昧多问一句,太太是自愿的吗?”
此言一出,鹤泱尘缄默了。
“如果是另一种情况,那可能因长久以来的监视环境造成抑郁。”沈榕溪尽量拣轻事说,“怀孕本身就对母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鹤先生应当体谅太太的不易。”
“我已经休假了。”鹤泱尘走到病床前,三个月的时间令雁惊寒憔悴许多,白是他的底色,而现下白里掺着血,悉数化为无声的泪,“孩子出生前,我不会离开他半步。”
“这个月留房观察,我们建议卧床保胎。”沈榕溪拎包离开病房。
输液袋中药剂还剩一半,鹤泱尘摩挲他的脸庞,皮薄显出颧骨,有点硌手。
四周黑暗不见光,雁惊寒提灯立于混沌中心。远方传来哭声,他循着声音走去,见到一名小女孩蜷缩在墙角正埋首哭泣。
“小朋友,”雁惊寒蹲下身,“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哭呀?”
“爸爸不要我了,”小姑娘抬起头,眼眸湿漉漉,泪水淌满颊,模样可怜极了,“爸爸不要我了……”
“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身为父母,雁惊寒心头微酸,他涩声道,“宝宝,爸爸永远爱你。”
晨曦从窗帘底潜入房间,光影落在薄被,输液袋里换了新药剂。
“宝贝儿,你醒了?”鹤泱尘在病床前坐了一夜,他始终轻轻牵着雁惊寒的食指,对方稍有动作便能第一时间感知。
棉签蘸温水轻点唇瓣,鹤泱尘动作轻柔:“往后的日子,我亲自照顾你。”
“泱尘,你走吧。”经昨夜一场闹剧,雁惊寒气血亏虚尽显疲态,眸光黯淡不复往昔。
“昨晚唐忱给我发信息了,造谣的媒体和无良营销号交给森延法务部处理。至于那些嘴不干净的网友全被锐兴发了律师函警告。”鹤泱尘放下水杯,柔声道,“沈大夫说了,你当前主要任务是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其他事一概别想。我之前让你在欧洲挑个喜欢的城市,你看过了吗,有瞧上眼的吗?”
“泱尘,算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雁惊寒拖着哭腔,红了眼眶,孕激素使他变得脆弱敏感,二人间的矛盾被无限放大,“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首映礼那夜,偏航的帆船顺风归港,而避风的港湾从此不允泊岸。
纸巾擦去眼角泪,鹤泱尘抱住他,白山茶花信息素安抚怀中人,结果无济于事,“乖,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人刚醒就开始哭啊,这里交给我吧。”沈榕溪前来查房,“鹤董,鹤老夫人马上到了。”
“我去迎接咱妈,”鹤泱尘松开人,他立刻往门外走,“拜托沈大夫了。”
仅一门之隔,二人处境天差地别。
“他告诉过你是先兆流产吗?”沈榕溪站在床边,拇指滑动调节药剂流速,“胎儿情况还算乐观,辛苦你在这儿多住几天。”
“沈医生也是来劝我的吗?”雁惊寒言语平淡,道,“我会生下孩子,但我不会复婚。”
“太太多虑了,”沈榕溪坐到矮椅上,“我只对你和宝宝负责。”
“鹤泱尘,你能耐了啊!”孕产科大厅里人来人往,沈楠歌压低嗓门,右手揪住儿子衣领,左手掐他脸,“你们离婚后怎么又弄出个孩子,为什么惊寒会先兆流产,你是不是又背着妈欺负他了?!”
“我哪敢欺负他啊,”鹤泱尘极力躲避来自母亲的攻击,“我捧他在手心怕捂着,含在口中怕化了,一点儿都舍不得委屈他。”
“你要是早这样想了,你俩还能离婚吗?”沈楠歌推开他,“别挡道,惊寒情况如何了?”
刀削苹果皮,沈榕溪切了片月牙形的果瓣递给雁惊寒:“还有三分之一的药水没打完。”
“我不急,反正还要在这里躺一个月。”鲜切的苹果比较脆,雁惊寒咬了一口慢慢地嚼。
沈楠歌来到床前,沈榕溪识趣退开。
“惊寒,身体好些了吗?”手提包搁在地面,沈楠歌收敛方才的锋芒,温声道,“这段时间别乱跑,听医生话好好休息。”
“妈,您怎么来了?”雁惊寒佯装惊讶道。
“我再不来,你和泱尘的家真要散了。”沈楠歌放低姿态,“妈先向你道歉,我没能培养个好儿子。过去辛苦你为家里付出,还给鹤家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如今你们离婚,错在泱尘,但孩子是无辜的……”
“我会留下孩子。”雁惊寒望向窗外世界。
得到肯定答复,沈楠歌以退为进:“妈知道你懂事,但怀孕累人,总要有人陪在你身边。而且小孩在完整家庭里成长才能塑造正确的三观,你就当是为了孩子……”
雁惊寒阖眸不言,他选择冷处理,不妥协。
“惊寒,我不强求你们复婚。”沈楠歌明白劝说无用,她改变策略想知己知彼,“但我总要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我并非自愿。”雁惊寒极力控制情绪,维持面上的平静,“泱尘比我更清楚孩子的来历。”
违背意愿的那场性.事埋葬过往的所有温柔,两心间筑起一堵高墙,雁惊寒躲在墙后拾起残缺明镜,裂纹难修终有瑕。
“当初既已离婚,我希望泱尘能放我走,而不是关我在家里。”雁惊寒似抓住救命稻草般乞求道,“妈,我求您帮帮我……”
“鹤泱尘,你听到了吗?”沈楠歌站起身,她顿觉自己不适合再插手二人的婚姻。或许是怜悯儿媳的处境,亦或是深知儿子的秉性,她道,“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惊寒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倘若你对他还存有愧疚,那就放他自由。”
猎人以爱为名编织一张巨网捕获栖息枝头的夜莺,金丝笼中不闻悦耳鸟鸣,但见啼血呼喊,它正高歌自由。
阳光洒满屋,雁惊寒偏过头瞧前夫,对方既没答应也不反驳。他的思绪飘飞到很久以前,那时也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雁惊寒立于庭院修剪花卉,听到爱人呼唤,回身朝他粲然一笑。
“早安,鹤先生。”
笑意如暖阳,万千春光难及卿。
“行,我答应你,我给你自由。”
话音刚落,鹤泱尘推门离开,留下沈楠歌与雁惊寒告别。
“即便你们分开了,孩子仍旧是鹤家的宝贝。”沈楠歌道,“逢年过节记得带他们来柏江看望我和牧桢。人老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多陪陪孩子。”
“我记住了,妈。”喊了十年的称呼即使离婚也不曾改口,雁惊寒接过她剥的橘子,去了橘络的果瓣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