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鸟鸣声回荡在山林间,假期后第一场戏的拍摄地点定在柏江大学教学楼,一众身着素色长衫的学子端坐课桌前,三尺讲台静候一人来。
“小雁来啦,”梁郁安放下剧本,笑盈盈地走上前,“昨晚睡得还好吗?”
“睡的房间没变,我认为没区别。”雁惊寒尚未化妆,唇色粉白如桃花瓣,“发生什么事让梁叔这么高兴?”
“你梁叔肯定高兴啊,森延的鹤董为小雁一掷千金给剧组投资两亿当作拍摄经费。”江怀瑾站在边上,问道,“小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好朋友吗?”
“……应该算得上朋友吧。”
“诶哟,小雁怎么连我俩这老头儿也瞒着啊。”梁郁安笑意更深,“投资方交代了,要求我们剧组照顾好鹤太太,凡事以你为重。”
“不行不行不行……”雁惊寒听罢连连摆手,他觉得十分荒谬,“我是演员理应服从剧本安排,怎么能让大家以我为中心呢?”
“还是小雁明理啊,我们当初没选错人。”梁郁安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迄今为止凡是带资进组的明星基本都对导演、编剧颐指气使,像雁惊寒这种全程不卑不亢的姿态倒是极为罕见,“不过万事得以健康为重,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在剧组这段时间,衣食住行有不满意的地方就提出来,梁叔立刻帮你安排。”
“好好好,我有问题一定提出来,不让梁叔多操心。”电影拍摄期间,演员的手机统一交给经纪人保管。雁惊寒想拿回手机拨给鹤泱尘问情况,裴谙正站在远处与化妆师交流该如何给他上妆,“还有多久开机啊?”
“十五分钟,”梁郁安低头看表,“八点开始拍。”
“寒哥,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雁惊寒坐到矮凳上,“这段拍完把手机给我。”
“好。”
“雁老师的五官自带妆感,我们这回就涂个唇。”化妆师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柔软的膏体触及下唇,“雁老师抿一下。”
这场戏是拍摄邓世峤进入柏江大学教书,同时展现新旧两种文化思潮的碰撞。
“同学们好,”邓世峤走上讲台,书本搁在桌面,深深鞠了一躬,“我是新来的法文教授。”
“先生好!”学生集体起立还礼。
粉笔落在黑板留下工整字迹,部分学生趁邓世峤转身的空当在底下互相抛纸团。
“听说这位先生是前些日子才从法国回来,蔡校长亲自聘请的教授,难道他是新文化一派的人?”
“你听谁瞎说的,我爹还见过他给宣统下跪呢。”张远文把宣纸揉皱成团朝说话的人扔去,“他当的官还不小嘞,好像是外务部尚书。”
“看不出来啊,新教授居然是保皇党?!”
“我爹对他评价蛮高的,应该是咱们的人。”
“谁能翻译这一段法文,”台下学生的议论悉数入耳,邓世峤随手点了个人,“你来吧。”
“国.家是使用武力进行阶级统治的机构。”被点起来的同学属于新文化一派,他赞同这句话所表述的观点,“先生认为当下中国的处境与之相似吗?”
“你翻译得不错,”邓世峤不急于答复,落手示意人坐下,“自蔡教授接手柏大以来开除无良教授、整顿校内风气、助推《新青年》杂志宣传……柏大成为新文化的发祥地,但文人不涉.政使军阀把国家政权玩弄于股掌间,挟皇帝以欺天下。”
“放你娘的狗屁,”张远文拍案而起,骂道,“你在明堂下边跪接圣旨的时候怎么不讲这些话?孔孟之道以君为臣纲,你不尊君何以称臣?!”
“这位同学想来将成为国学大师了,”邓世峤微笑以对,“很可惜,我是法文教授不懂君臣之礼。面圣非我意,烦请你转告令尊,他看错人了,我不是保皇党。”
门外打铃声响起,张远文败兴落座,邓世峤与其他同学互相鞠躬,第一堂课在新旧之争中落下帷幕。
“咔,”梁郁安站起身,他走到张远文身边,问,“骂人的时候怎么还愣住了?”
“雁老师讲话太温柔了,”张远文的扮演者名为周楷铭,他是柏江戏剧学院的大三在读生,“我舍不得骂他。”
“你是张远文,我是邓世峤,我站在你的对立面且触犯了你的核心利益,”雁惊寒走下讲台,“你骂我是应该的,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
“这条算过了,下次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雁老师,”周楷铭喊住人,“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你,你也很温柔。”雁惊寒莞尔一笑,他走向裴谙讨手机,“给我吧。”
片场人少的地方就那么几处,雁惊寒躲到凉亭里给鹤泱尘拨电话。
“宝贝儿,想我了吗?”鹤泱尘接通电话,他侧躺在床上,语气慵懒,“我才睡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了?”
“你给我们剧组投资两亿,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跟你提过啊,”鹤泱尘换个姿势继续睡,“我们复婚于你而言百益无害。而且《回望流年》的剧本我也看过了,献礼片的商业价值不可估量,这次投资稳赚不赔,你不用担心会影响森延。”
“我是雁惊寒不是鹤太太,我们的关系不该公之于众,你无权介入我的工作!”
“宝贝儿,你认为哪个Alpha能接受自家的Omega在人前乱晃还到处宣扬自己单身?”鹤泱尘彻底清醒了,“别忘了,你除了是你自己,你还是我的妻子,是鹤家人。等这部电影上映过了宣传期,我会安排森延官宣你我的关系。”
“你……”
“宝贝儿,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不耽误你拍戏了。”鹤泱尘挂断电话,转身抱住一个枕头,室内漆黑一片,稍过片刻就入睡了。
“寒哥,咱得换身衣服,梁导来催第二场了。”裴谙从人群里跑出来,“裘老师已经到剧院里等你了。”
今日的第二场戏是因颜樵瑾接到密报同时在码头的疑虑未消于是邀请邓世峤前往剧院听戏,从而旁敲侧击地试探敌情,结果未能得逞。
此时戏未开场,颜樵瑾坐在二楼雅间,身旁站着一位副官。等候的这段时间里,侍者给他换过好几盏茶水,直到邓世峤走进门,台下乐声响起,伶人出场开嗓。
一曲京调,唱尽悲欢离合;一袭长袍,漫卷俗世红尘。杨贵妃扮相的角儿满头珠玉宝钗,她缓缓展开折扇,牡丹锦簇姹紫嫣红。
“世峤来了,”竹青长衫映入眼帘,颜樵瑾望得出神,银线所绣的流云与浪涛随衣而摆,“回国日子过得适应吗?”
“劳颜警长记挂,邓某一切都好。”侍者迎人落座,颜樵瑾起身为他斟茶,邓世峤浅抿一口,“费心了,洞庭碧螺春。”
“你对上回在码头见到的姑娘还有印象吗?”
“哪一位姑娘?”
“她让我们局带走了,”颜樵瑾假笑道,“至死未招供。”
“但昨日我们接到密报,她身上的信件交给了同行的留法学生。那艘船的所有旅客都被查过行李,我们一无所获。”颜樵瑾说,“世峤,我记得你也是留法归来啊。”
“颜警长难道忘了,我是由您亲自检查。”邓世峤说,“您连我的法语词典也翻了一遍。”
“对,我翻过,可是你依然无法洗清嫌疑,”颜樵瑾从副官手里接过密报,再递到邓世峤面前,“这艘船的人,我们局都排查过了。另外几名邓姓学生分别来自英美,只有你是在法国留学。我劝你现在把东西交出来,免得日后还要我登门叨扰。”
“看来真要麻烦颜警长多跑几趟了,邓某不曾见过她,又谈何……”
“行,世峤既不坦言,我也不强求。”颜樵瑾的目光往楼下戏台去,“世峤长年待在外头,可曾听过京戏?”
“少时听过,印象不深。”杯中茶尚温,邓世峤也望向戏台,“颜警长若无事,我先告辞了。”
“刚来就走是个什么道理?”颜樵瑾扭过头,“是我招待不周?”
“邓某下月成婚,邓府事多,不便久留。”邓世峤往外走,道,“颜警长记得来府上喝杯喜酒。”
“这段时间从局里安排人跟着他,如果确定他是革命党,务必保证他的生命安全。”颜樵瑾道。
副官道:“是。”
“好,”江怀瑾通知录制结束,“放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