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惊寒走出浴室,裴谙取来电风吹:“要我帮你吹发吗?”
“不用了,”普通人穿粉衫搭蓝裤略显土气,这身打扮放在雁惊寒身上倒有别样风情。短发半干,双颊微红,水雾蒙上浅色瞳仁,眼前朦胧,“经纪人不必负责这么细,你做好份内工作即可。”
“我想帮你吹发,这样你也方便些。”雁惊寒的婉拒并不能劝退裴谙,他仍然坚持,“经纪人其实也要负责艺人的生活,而且我想给寒哥吹发 ”
“行,让你吹。”雁惊寒不再推辞,暖风轻拂发丝,素指游走于墨发间,指尖无意触及后颈,他回头望向裴谙,四目相对。
“不好意思寒哥,我手抖了。”上挑的眼尾隐含醉意,细碎星芒藏于瞳仁微闪。裴谙偏过头不敢同他对视,羞赧之意浮于面上涨红了双颊。他知自己的心思藏不住,殊不知雁惊寒并不在意,“继续吹吧,没关系的。”
衬衫领口宽松,淡香探入鼻尖,裴谙低首轻嗅。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气味,但雁惊寒的体香却被他贪婪汲取。白皙的脖颈似有摄人心魄的丽色,裴谙自愿被它蛊惑主动沉溺在这场短暂的欢愉。
“柏江廊桥的茉莉花开了,”雁惊寒说,“一起去逛逛吗?”
“寒哥去哪,我就去哪。”裴谙放下吹风机,“车在楼下,我们现在走?”
“嗯,现在走。”
虹桥横跨柏江连通秋梵岭与赋典滩,桥的首尾栽满纯白茉莉,正值花期,浓郁馨香萦绕整座桥。华灯初上,波光粼粼的江面倒映云间月,桥影无声随流水,画舫穿过拱洞,丝竹声散入清风,游人都道忘不了。
“上廊下桥为廊桥,这座桥采用榫卯工艺相互连接。它的榫头是大燕尾形,加卯口的横木两头加箍铁条,相互之间开孔插.入或用燕尾榫连接,衔接牢固,结构稳定。”橙黄灯光为行人照明,二人并肩前行,雁惊寒详细地讲述足下这座桥的设计结构,裴谙心下暗自佩服,全程点头称道。
裴谙低首问:“寒哥的大学专业是建筑学吗?”
雁惊寒仰首答:“不是啊,我是汉语言文学毕业。”
“那你怎么对桥的结构如此了解?”裴谙不解道。
雁惊寒轻笑了两声,说:“噢,我高二写过一篇阅读题讲的就是榫卯工艺。当时觉得古人智慧超出我的想象,就顺便记住了这个典例。”
“难怪寒哥背剧本耗时短,原来是过目不忘啊。”
“不敢当,”雁惊寒说,“我与阿峤共情过了,我与他是同一人。”
二人漫步于长廊,有人从后边追上来:“两位先生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为两位免费拍照。”
“我们是良缘桥负责记录美好瞬间的摄影师,”姗姗来迟的小伙子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请问我们能帮两位照相吗?”
面对他们的热情邀约,裴谙回想起自己与雁惊寒还未合过影,他低声询问:“寒哥愿意陪我照相吗?”
“可以啊,我们拍张照留个纪念。”轻风扬起发梢,雁惊寒莞尔一笑。他们身后是万家灯火,夜空中飘浮许多承载百姓祈愿的长明灯,摄影师摁下快门,唯美若绮梦的画面被定格留在胶片中。
“谢谢你们,欢迎下次再来打卡。”两位年轻人见任务达成,赶忙把这段时间准备的相片以附件形式发送上司邮箱。
照片传送给裴谙,他递给雁惊寒过目。
“寒哥笑得好甜啊。”裴谙打趣道。
“咱得抓紧时间回片场了,”雁惊寒抬腕看时间,表盘时针刚指向数字“7”,“距离第二场戏还有一小时。”
“好的寒哥,我们现在去片场。”
森延集团最近因董事长过分勤于工作导致公司高层频繁召开夜间会议。森延作为海外财团之一,国内分部的业务大多由各部门主管直接汇报。自从雁惊寒去往柏江拍戏,鹤泱尘便再未回过茗江。他整日待在公司希望通过废寝忘食地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每日睡眠不超过四小时,秘书劝他停下休息会儿,鹤泱尘置若罔闻反而延长工作时长来处理更多的事务。在他动身离开茗江前的那些天,鹤泱尘每晚都泡在酒吧。无论是妩媚热辣还是清纯淡雅,她们前来搭讪或是投怀送抱,鹤泱尘提不起半点兴致,连敷衍都懒得应付。他对这份自由的向往程度降到零点,一群庸脂俗粉,哪能比得上雁惊寒。
“良缘桥是森延在柏江的公益建筑,三年前安排的古法工程,今年刚刚竣工。”PPT翻到下一页,项目负责人继续往下讲,“榫卯结构不但能承受较大的荷载,而且允许产生变形能抵消一定的地震能量,减小结构的地震响应。”
良缘桥虽是公益建筑,但也暗含鹤泱尘的私心。十年前他在赋典滩向雁惊寒求婚,秋梵岭的流萤越过柏江落在茉莉花前。月华如霜披满全身,一只萤火虫最终停留在钻戒上,鹤泱尘单膝跪地等待他的答复,直到雁惊寒说出“我愿意。”他才缓缓起身,二人接吻。挚爱在前,挚友在边,此生何幸,夫复何求?七年之痒于寻常夫妻是一道坎,鹤泱尘选择在故地修建良缘桥,他想证明爱能永恒,然而却熬不过十年之约。
“良缘桥在今年三月份正式通行,在此期间有很多小美好被我们的工作人员拍下来永久保存。”
话音未落,站在鹤泱尘身后的秘书咳嗽出声,他不敢去想鹤泱尘是以何种心态面对前夫人与陌生男人的合影。照片里的粉衣男子分明只是微笑,欣赏照片的高层们倒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笑。鹤泱尘不曾带雁惊寒参与森延年会,手底下的人自然不认识他的脸,即便是核心董事也对鹤太太的信息一概不知。
照片之后的内容鹤泱尘无心再听,他等到会议结束拨通了雁惊寒的电话。
“小雁准备好了吗?”梁郁安走到摄影机旁边,“开始拍戏,手机得收起来了。”
“好,我马上来。”手机调成静音模式,雁惊寒从小凳上起身,直接将它递给裴谙,“待会儿记得提醒我给孩子打视频通话。”
“OK。”
第二场戏是傍晚在甲板上遇到的黑裙女士将邓世峤错认为革命党,深夜来访委托他把一封密信转交给柏江大学的教授蔡秀钊。
房门被敲响,邓世峤走到门边,“谁啊?”
“邓郎,”门外传来女声,“是我。”
“嗯?”邓世峤满腹狐疑地打开门,女士的装束并未改变令他眼前一亮,“你是谁?”
“组织派我来找你,”女士走进房间,“柏江码头有警.员蹲守,我一下船就会被他们逮捕。”
“什么组织?为什么要找我?”邓世峤挑眉,说,“我在法国从未加入任何组织。小姐是不是认错人了?”
女士:“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邓世峤不假思索地回答。
“接头暗号对了,你又是姓邓的留法学生,还被遣返回国,目的地是柏江。”女士取出信件放在桌上,信封写明了收信人与地址,“此事拜托你了,蔡教授在柏江等你。”
民国初年,袁世凯复.辟.帝.制,孙中山发表《讨袁檄文》,南方将领在云南宣布独立出兵讨袁。袁世凯的军队受挫,南方其他各省亦纷纷宣布独立,史称“洪宪之役”。李大钊在日本写下《厌.世心与自觉心》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呼吁国人振作起来,踊跃投身于倒袁运动。
革命既须惜身以赴的气魄,又不乏流血牺牲的悲壮。邓世峤自知难担重任,他并非君子圣贤也无以身许国的境界。
“我真不是你们组织派来的接应人,”邓世峤道,“你找错人了。”
“即使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但我求你帮帮我。”女士走上前抱住邓世峤,言辞恳切,“你只要把这封信送到柏江大学,蔡教授会安排好一切,其余事无需你操心。”
“行吧,”无需承担责任地处理完一件小事,邓世峤勉强答应配合,美色当前,他提出自己的要求,“你亲我一下就答应你。”
香吻落于脸颊,总导演及时喊“咔”。叶婉棠搂着他不撒手,雁惊寒也任由她抱,终是在经纪人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雁老师,”叶婉棠问,“我能再亲一下吗?”
“亲右边,刚好对称。”叶婉棠踮起脚尖在他的右颊留下口红印,雁惊寒像哄孩子似的抚摸她的发顶,“你明天杀青,希望还有机会和你搭戏。”
“谢谢老师,我也期待未来与您合作。”
“寒哥!”裴谙从人堆里走出来,“刚才有人打了好多个电话,我不方便接,等下戏了才来找你。”
总共二十七个未接来电,通话记录显示全是鹤泱尘。他不明白对方出于何种缘故拨打给他,于是回拨过去,未被接通。
“我们回酒店吧。”雁惊寒挂断第二次通讯,心想鹤泱尘毕竟是成年人身边还跟着秘书和员工不至于出事。他举起手机借光自拍,随后发给杜芮,“好看吗?”
杜:拜托,你对自己的颜值心里没数吗?微博上都在吹你容颜如玉,身姿如松。你凑这么近是想美死我吗?
雁:哦吼,原来我还能美过小白兔啊。
杜:少贫嘴了,回去把妆卸了早点睡。
大学时期,唐忱给杜芮写过一封情书,收信人是特意加粗加黑的“小白兔”。因为这个称呼,寝室里的舍友都调侃他俩是“狼兔”组合,雁惊寒也不例外总喜欢以此揶揄他。
面对雁惊寒回拨的两次通话记录,鹤泱尘选择忽视最后将手机关机。
办公室早已拉灯,百叶窗也全放下了。鹤泱尘仰卧在真皮沙发上,他从未体会过今晚这种感觉,仿佛有人私自放走了他金丝笼里豢养多年的夜莺,独属于他的歌声被其他人听见。纵使他不情愿也无济于事,当初是他先放手,他无权提挽留。
鹤泱尘闭上双眼,眼前却浮现出那张照片。雁惊寒对着镜头笑意粲然,陌生男子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宛若一对热恋情侣正悠闲散步。
求婚之地成为前妻与新欢的约会地,鹤泱尘辗转反侧,手机搁置在案几,他不愿面对雁惊寒,更不想听到外人的声音。
长夜寂静过分难熬,鹤泱尘今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