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倒数20小时，凌晨四点，劳动市场。

破晓前的招工广场浸泡在晨雾中，水泥台阶上横陈着用化肥袋旧绵褥子裹身的躯体。

白存远绕过休息的找工人，快速环视四周，一路向前，他干净秀气的容貌一看就不是凌晨等待招工的人，像是家里有活儿干的老板。

他清澈的小鹿眼即使带了些麻木感，也自有一股无辜的通透，皮肤嫩的滴水，在冬日的寒风中浮上粉色。

眼尖的求工者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青年，他们聚拢起来将他团团围住：“老板，招工吗？”

“我力气大。”

“我可以扫家的，我什么活都能干！”

青年摇摇头，那些迎上来的大娘大爷眼中的光瞬间没了。失望将人群驱散。

“你别看他秀秀气气的，那眼里也没神，说不定是来跟咱们抢工的。”

“快去找下一个吧，再不走那些老板就都招满了。”

人群如潮水般来，如潮水般散。

白存远看着人群，心中没什么波澜。他走到广场中央的小摊买了两个窝窝头。将热腾腾的窝窝头捧在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

“五毛钱两个！”

钱货两讫，白存远坐在绿化的牙子上将窝窝头塞入口中生硬的干嚼。

铺天盖地的丧尸潮在脑海里第十次将他淹没，白存远再一次看见穆澜峪用肉身挡在他的前面，硬生生把两只十二阶丧尸撕碎。

城防不复存在，高高的旗帜飘荡着，旗帜下，他站着，穆澜峪挡在他前面。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丧尸，城墙下也一样，丧尸爬满的墙，丧尸堆叠的地面，他们张牙舞爪如朝圣的鬼怪一般渴求着城墙上被高级丧尸围住的那两个人的血肉。

穆澜峪全身是血，但他没有让开，也没有停下。

作为晶核能量全都散入□□的变异体异能者，穆澜峪的身体强度很高，但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只贪血肉不知疲倦的尸山？

“澜峪，白帝城已经是死城了。”白存远异能耗尽，眼角沁血，指尖都动弹不得，他勉强靠着旗帜出声，声音哑的比前方丧尸的嘶吼还要不堪，他陈述着现在的局面和事实，话语不抖，也无哀叹。

穆澜峪衣衫破损，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却如青松般挺立，巍然不退。眉心一条竖纹让他犹如谪仙。

风扬起他被染的鲜红的破碎袖管和白存远身后的旗帜。

“存远，”他唤他的名字“人类还可以再活一秒，我还可以让你再活一秒。”

……

白存远嚼完了一个窝窝头。

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头犹如末世的丧尸一般，但招工的喧闹和热烈的自我介绍让白存远感受到一些属于人世的生气。

人民挣扎苟活着。末世求生，和平也求生。

没有人知道，末世即将在二十小时后降临，而长达十几年的末世，会是一个没有终点的炼狱，丧尸终将围城，人类终将湮灭。

“老板，招工吗？”一个满脸沟壑的大爷试探着问白存远，他看见白存远手上的窝窝头，犹豫了一下“你也是来找活的？”。

白存远摇摇头，将手上剩下的那一个窝窝头塞给大爷。

大爷拿着窝窝头，还没张口，旁边有俩看上去年轻一点的人就围了过来，能给别人窝窝头的肯定是老板，不是找活儿的，找活儿的一毛钱都不可能给别人：“雇我吧，我年轻，他六十了，多少老板都不敢要，每天蹲在这儿闻窝窝头味道呢。”

大爷拿着那个窝窝头，不知道该拿还是该放下，他看了看自己灰尘扑扑的手，默默拿着窝窝头向后退。

白存远喊住了他：“等一等，我不找活。”

大爷不后退了，其他围上来的招工者开始后退。

“我找我弟弟，和我身量差不多的小男孩，干瘦，你们谁找到了告诉我，我给他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很多人半天的工钱。

找活儿人的目光盯在白存远身上，各个都变得如狼似虎，有些是凶恶的，还有些是怀疑的。

这些目光比末世杀人越货的那些人的目光差多了。

不知谁嘟囔了一声“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他不给钱怎么办，怎么找他，耽误我们干活儿。”

人群一下散了大半。

穷人的思维是实际的，没人相信天上会掉馅儿饼。

“老板，我身体好，我找人快，我保证给你找到。”大爷拿着窝窝头，眼含热切，盯着白存远，生怕他会反悔的样子。

白存远点头，老人立刻拿着窝窝头转身进入了人群中。

末世来临，人类终将泯灭于尸潮，要想在末世生存，只有一条路。

杀丧尸，收服所有可以杀丧尸的人，在早期丧尸还未进化之时，就把大部分丧尸扼杀在萌芽中，让他们失去进化的机会。

白存远重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C城。末世后期的高级异能者，大部分来自于C城，最出名的有N区屠皇任戈，和C区的猪刚鬣朱健。陪伴白存远到死的穆澜峪也出生于C城。

N区的屠皇任戈在末世前，是混迹C城劳务市场找活儿的孤儿。他本是山区留守儿童，后来爷爷奶奶高龄过世，他随村里人进城打工，一直到末世。

白存远第一个目标，是任戈。

他起身，没有一直坐着等那位大爷找人的意思。他喜欢撒网布局，但他不会把筹码压在别人身上。

白存远没走两步，又被一群人围上。最前面的是个瘦弱的小孩儿，比白存远看起来要低半头。寸半的头发，如狼般的眼睛，有些面熟。

“老板，我什么活……”他还没说完，就被后面一个人推开。推开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那人个子也不高，但是结实，明显是干苦力出生的。

“老板，他一看未成年呢，没我力气大！”中年人一把推开急着揽活的瘦弱的小孩，指着自己满面赔笑，他高举着双手，充分展现自己灰尘朴朴的上身和手臂，试图让心目中的老板透过他饱经风霜的身体看出他是个常干活的能手。

瘦弱的小孩儿被他一推搡，直接摔在地上，这一下摔得很重，半面身体都染了灰。

白存远的目光停留在小孩儿身上。

好像有点面熟。

急于介绍自己的中年人没想到小孩儿会跌倒，他看了小孩儿一眼，动作一顿，向前探了探，像是要扶他一下，但只是那一下，他就立刻陪着笑重新迎向白存远，求生挣钱的意志战胜了他属于人性的善良：“老板行行好！这小崽子昨儿还蹲福利院啃馒头呢！你看他，站都站不稳，找我吧！”

“我不招工。”

白存远本就不是来招工的。

四个字像盆冰水当头浇下。中年人黧黑的脸皮抽搐着，方才还舞动的手掌僵在半空。

中年人的良知在这轻飘飘的四个字中瞬间回笼。

“穿貂皮遛穷鬼找乐子呢？”

没抢到工的情况下，他对小孩儿的推搡成了刺目的暴行，中年人脸上僵硬，满面的笑容瞬间变成不善：“不招工跑这儿瞎逛干什么！”

白存远没有理会那人的叫嚣，目光一直落在蜷缩在地上的瘦小身影上。

少年单薄的背脊硌在青灰色的地面上，发梢还粘着灰尘——这般狼狈模样，竟与末世里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屠皇任戈渐渐重合。

板寸头，狼一样的吊梢眼，还有右眼角那颗拖长眼尾的黑痣。

但此刻蜷缩在冬日寒风里的，不是屠皇，只是个抢不到零工的流浪儿。

小孩儿听到"不招工"三个字，立刻撑着地面要起身。

他的裤子一大片都变得灰尘仆仆，刚才那一下摔得很重，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转身就要往劳务市场东头钻。

“小孩儿，我用你。”白存远叫住他。

单薄的身影骤然僵住。任戈缓缓转身：“你不是不招工？”

“现在想招了。”白存远伸手弹去任戈发梢上沾染的薄灰。

中年人听见白存远的话瞬间暴怒，白存远的语气又随意又让人感到轻蔑，他扬手要打人：“一会儿说招，一会儿又不招，你妈玩我们呢！”

他身边其他来找工的人赶忙架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劝他。

底层人都是暴脾气，却真不敢干出什么。“要对老板动手，下次就不能来招工了。”同伴们劝他。

中年人满面因欺凌弱小却没换到工作而感染的愤怒，他嗬了一声，噘嘴朝白存远吐了一口吐沫。

白存远刚要动，一个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

竟然是任戈。

吐沫从任戈的胸前往下流，任戈恍若未觉，他抬头看白存远，目光又麻木又清澈：“老板，我成年了，我十九了，我能干活。他都是胡说的。”

任戈看着白存远，白存远也看着任戈。

任戈说完，数了七八个呼吸，都不见白存远说话。他的出头好像并未让老板动容，任戈看见他清秀的老板神色不变，他紧张起来：“你说过招我的，我真的十九了。”

白存远一直注意着任戈的表情。

任戈脸上的目光终于从麻木变成属于这个年纪的狼崽子般的急迫。

看来任戈并未重生。

末世十几年，白存远对这种有不符合自己年龄段的性格的人，有天生的警惕。

白存远仔细看了任戈半晌，将面前的小孩儿和末世N区鼎鼎大名的屠皇的身影重叠：“你叫什么？”

“任戈。”任戈急迫的看着白存远，终于，他在白存远的眼中看到了波澜。

看来没找错，白存远想。谁能想象到末世屠掉整个N区管理层，以一己之力称霸N区，孤身成为N区抵抗尸潮的城防的任戈，末世前是个替人挡吐沫，不会咬人，摇尾巴找主人的小狗。

“你跟我走吧。”白存远和任戈说。他先行一步穿过人群，任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白存远路过窝窝头小摊，给摊主付了一百元：“一会儿天天蹲在这儿的大爷回来，你给他五十，再给我包十个窝窝头，剩下的给你当辛苦费。”

“好嘞！”摊主荣光满面的答应了，打包了一塑料袋窝窝头给白存远。窝窝头冒着热气，将塑料袋晕出朦胧而又喷香的水雾。把任戈的眼睛都看直了，好多窝窝头。

白存远收下窝窝头，心想：能让大爷每天蹲在摊位旁的摊主，应该不是会私吞这笔钱的人，那种人不会允许有人在摊位前妨碍生意的。

末世即将来临，挣扎求生人的喜乐分外珍贵。这五十块钱，可能是这位大爷生前最快乐的一笔意外之财了。

任戈见白存远只说要雇佣他，却不说具体要干什么，还花一百块钱买了一堆窝窝头，说要给别人五十，有些急了：“老板，你买我做什么？”

白存远突然恍惚了一瞬。

这句话上辈子也有人问过他，两个窝窝头的卖身钱，那人就至死都挡在他身前，只为让他多活一秒。

买你杀丧尸。

白存远将起雾的塑料袋连带十个香喷喷的窝窝头塞到任戈手中：“吃吧。吃饱了，干体力活。”

小狗害怕陌生的主人，但饥寒交迫的小狗无法抗拒人类的投喂。

任戈捧住十个窝窝头，感觉心里暖洋洋的。他今天应该能赚一笔大钱，白存远刚刚随手就给了摊位老板一百块，白存远有钱，他的钱……

他的钱……

是从口袋里面掏出来的。

任戈不问要干什么活了，沉默的跟在白存远身后，一直盯着白存远的口袋，他们一直走出人才市场，走到马路边。

凌晨四点的马路边，停满了面包车，无数人满怀希望的排着队希望获得上车的资格，这样就可以被拉到工地，挣到今天的钱。

离末世已不足二十小时，白存远运气好找到了任戈，下一步他要寻找朱健和穆澜峪。

上辈子白存远没有听到过有关朱健和穆澜峪的行踪轨迹，盲目寻找只会浪费时间，在寻找他们之前，白存远打算先置备一些随身物资。

只要他在C城，就会和所有C城的幸存者们汇合，朱健和穆澜峪，作为末世最后的幸存者，一定能活着找到C城的大部队。

“哥，你的车在哪儿。”任戈抱着窝窝头，白存远扫了他一眼，发现他一口也没吃。

“我没车。”白存远说。

路灯昏黄，远处开来了一辆公交车，人才市场的第一班公交车总是很早，远光灯把路面照的很亮。城市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