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江攸难得回医馆附近这个家一趟。
下班后,他带着从膳食堂打包的糖水梨回来。甜品被放在玄关,他走到阳台上停下,面向墙壁,上面挂着一块白板。
他抬起的手顿了顿,拿起槽中的板擦。
板子上还有不同字迹的几句话。
[希望全家最美的万女士周六能陪我去钓鱼]
[准了]
[你们好腻歪!!]
江攸笑了笑,将所有字迹擦去。
这段时间他很少回家,总是回自己的房子呆着,想着国庆假期他妈给他安排的相亲就有些头疼。
他们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难以开口的话或是小心愿可以在这块小白板上写下来。
小到晚饭想吃什么,大到家庭矛盾。
用江妈的话来说就是,自己烦恼不如说出来一家人一起解决。
早些年还没江源时,这个规定就存在。
江爸江妈读大学那会儿没有手机,两人又是异地,只能写信。
他们一来一往,述说着生活的小事,以及对见面的期盼。写着见字如面的开头,说着想念的话,隐晦地表达着对对方的喜欢。
他们实在胆小,只敢用书信表白,他们又实在浪漫,一封又一封书信,见证着他们共同走过的岁月。
文字可以表达出羞于开口的话,表达想念,表达爱意。无论以后是否作数,但起码写信时的心意是真的。
那时江攸还在读小学,会写字后爸妈就告诉他白板的用处。除了爸妈在小白板上写下的情话,江攸偶尔在上面写下一些想吃炸鸡想要玩具的愿望也能被实现。
小小的心愿板不仅可以许愿,也可以表达自己的感受,让同是家人的他们理解自己。
节假前的最后一天,江妈已经为了江爸调休了,而江源还在学校苦读等待放假。
老江爱钓鱼,前段时间认识一个的渔友,两人聊得来,但那位渔友的家属也爱好钓鱼。老江就不服气了,十分幼稚地想带着老婆来撑场子,但又不想老婆跟着晒太阳被蚊子咬。
逮着江攸就问怎么办,江攸让他去郊区的农家乐,又有凉亭,风景又好,再展示一下他高超的打窝技术。
于是老江喜滋滋地在白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小心愿。
江攸抬头盯着天花板,半晌才将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的空白上,拿起一旁的笔。
[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相亲的事情会当面向对方解释。]
他写字笔画干净利落,方圆大小错落有致,很有个人特色,不刻意控制时就显得随性又张扬。
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空了面谈。
江攸今天本来该休息,但一个同事有事找他换了班,就上一早上,也挺划算。
早上结束后他在食堂吃了饭就回了家,躺在床上想自己和邓嘉景的事情。
在亲朋之外,他没喜欢过什么人,张扬总说他是铁树,不会开花的那种。
但现在可以明确的是,他不想和邓嘉景止步于现在的关系。
江攸觉得,自己看见邓嘉景后,心情会愉悦,想要触碰、拥抱邓嘉景,也想被邓嘉景依靠。
那天邓嘉景知道他会去相亲时的落寞神情让他心头泛酸,很想给邓嘉景个拥抱,但没有理由。
江攸知道邓嘉景对他并非无意,只是不知道那份情感是崇拜、是依赖亦或是别的。回想他和邓嘉景相处时的种种言行,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动心了。
江攸将脸埋进掌心,浓厚的愧疚与纠结包裹住他。
他们之间除了年龄,还有性别。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好说的。虽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必须异性相恋,但这才是大势所趋。
如果邓嘉景喜欢异性,那最优解就是压住这份喜欢,藏起来。但他偏偏不是甘心遮掩自己心意的人。
记得小时候,有次江妈生病在家休息,睡得昏天黑地,江攸每隔半小时就会悄悄进房间换掉床头柜上的冷水。
反复几次后,江爸逮着他,跟他讲:“人表达喜欢的方式有两种,说出来和做出来的。因为喜欢妈妈,所以她生病了你会担心,你知道生病要多喝热水,所以默默把妈妈床边的水一遍遍换成热水。
“但是江攸,光做还是不行的,妈妈睡着了不知道,会以为是爸爸叫你去送的水或是爸爸送的,如果妈妈不问爸爸不说,那你对妈妈的关心妈妈就不知道,她睡醒只会看见你在房间里做作业,看不到你为她付出的。”
那时的江攸似懂非懂,听了江爸的话后,再换好水端进来时发现江妈醒了,他凑到床边握住江妈的手贴了贴。
江妈看到他手里的水杯后自己坐了起来,接过水杯后,听见江攸说,“妈妈你终于睡醒啦,我换了好几次热水你都没醒,你要多喝热水快点好起来。”
当时江妈对江攸笑了笑,“谢谢宝贝。”
江攸记得这件事纯粹是因为江妈病好后给他买了一辆玩具四驱车。
长大后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内敛起来,也没有个喜欢的对象来试验这些说不说做不做的话。
人总是能在瞬间明白自己的心,现在亦如此。
明白了,却乱糟糟。
他叹了口气拨通了张扬的手机号。
张扬似乎刚睡醒,说话声音懒懒的:“干嘛?”
“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张扬听见这话也没当回事,问,“都什么岁数了还跟人玩真心话大冒险?”
“……”江攸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认真的。”
“什么?”张扬问,“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江攸不难想象对方瞬间瞪大的双眼与诧异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哈,你刚还是’好像’,现在又没’好像’了,”张扬觉得自己抓住了漏洞,说话声音大了些,语气颇有无奈,“行了行了,我宣布他的大冒险结束了,你们可以开始下一轮了。”
江攸有一瞬失语,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没玩游戏,我刚想通的。”
这回轮到对面沉默了。
江攸耐心地等了五秒。
果然,张扬又开口了,一开口便是国粹,“你他妈铁树终于开花了啊?啊!啊?”
“别激动。”
“我去,我不激动谁激动啊!”张扬的话像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个不停,“中学别人跟你表白你说你要专心学习,谁都有个白月光放心里,你你你,什么都没有,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不喜欢人。”
“你说你爱学习,我信了,大学你还来这一套,同学聚会人家结婚了孩子都有了,你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
张扬一通输出后,发现江攸很久没回话了,话锋一转:“咋的?人小姑娘不愿意?”
没等江攸回答,他又反驳道:“不应该啊,你的社交我不说了如指掌,七七八八还是有的吧,最近也没见你有新认识的妹妹啊。”
“江攸!”张扬叫他,换了严肃的语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片刻后,江攸才吐出几个字,“不是妹妹。”
张扬立马接道:“姐姐?”
“男的。”
而后,是长达十秒的安静。
“真的?你为了躲避你妈给你安排的相亲竟然想出了这招?”张扬震惊,“要不是我手不空我都想给你鼓个掌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饶是江攸再心平气和都忍不了这话了,忍不住骂他,“神经病吧你。”
“哦,你真喜欢啊?”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张扬又开始一连串提问:“谁啊?小你几岁还是大你几岁?我认识吗?人家知道吗?我靠,你弯了!”
“……”
“不会吧?你不会喜欢的男高吧?”张扬满是诧异,“虽然最近男高很受欢迎,可那是未成年哈,别搞。”
“成年了。”江攸说得咬牙切齿,他才说几个字,张扬噼里啪啦说一堆没用的。
张扬又问:“成年的男高?谁啊?”话音一落,他又否决这个问题,调笑道:“算了不说这个,我很好奇你怎么发现你喜欢他的,讲讲呗,江哥。”
这段时间江攸已经想了这个问题很多次,但他能说出口的、总结出来的只有结果。
或许从第一次对邓嘉景开口,他的思绪就被对方牵引。人与人的关系其实很好处理,钱、利和情,将这些分清后,再复杂都能找到解决方法。
可面对邓嘉景,他就局促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对不对、合不合适。
片刻后,他对张扬说,“和他在一起我会心情愉悦。”
“敢情和我一块儿你心情不愉悦呗。”张扬阴阳怪气道。
江攸无奈,“别偷换概念,我过会儿来找你。”
“找我?”张扬是个人精,一听这话就不对,“你为了这事儿专门来找我?不信。”他随口道,“别是要去找你喜欢的弟弟顺带来找我吧?”
江攸没否认,“嗯。”
“行,来了给我讲讲何方神圣,让我们江医生铁树开花。”说完张扬就挂断电话。
江攸回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小白板,提上甜品出了门。
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九月末了,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没有一点降温的意思。
下午的组会结束后,邓嘉景在桌上趴着眯了会儿,旁边的窗户开着,吹进一阵阵凉风,贴着肌肤而过的凉意成功让他醒来。
抬头发现周围大家都在自己的工位上勤勤恳恳,他叹了口气,晃晃鼠标让电脑结束待机模式。
邓嘉景揉揉眼,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刚眯了十几分钟,还做了个梦,他撇撇嘴,晚上入睡要这么快多好。
不过梦很好,那点小不满也消失不见。
他看了眼手机有没有消息,没有的话就继续工作,有的话,嗯,就先回了消息再工作。
他打开一看,列表就只有几条许楠的消息。
[许楠]:快快快,帮我看看祝涵在干啥
[许楠]:<聊天记录>
[许楠]:她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许楠]:哦哦,不用了,我知道我哪儿错了。
邓嘉景仔细看了下时间,前面三条是开组会那会儿,最后一条应该是他趴下睡觉前。
他有些好奇地点进聊天记录,发现祝涵生气的点其实很简单,甚至不能算生气。
早上的会结束后大家心情都一般,祝涵简单讲了下被批的事情后就说要去工作了,可能因为兴致不高,文字上的表达比较冷漠,导致恋爱脑许楠同学以为自己哪儿没做对惹到女朋友了。
邓嘉景回了个“1”后,退出了两人的聊天界面。
手指抵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将小猫头像的人滑到第一个。发现自己这个举动后他无奈的笑了,准备熄屏工作。
就在此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小猫头像的那个人发了消息来。
点进去,是张甜品的照片,还附带了文字。有膳食堂logo的包装袋,被放在车的副驾驶上。
[江医生]:过来了。
邓嘉景动动手指,按出“等你”两个字,然后迅速删除,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