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宫内此刻发生的事,宴尘并不清楚,他小心谨慎的离开了皇宫后就给自己戴上了斗笠。
过于修长劲瘦的身形被斗笠垂下的丝纱遮挡,面容在斗笠的掩盖下模糊不清。
只不过他身上气质过于出众,别人一眼望过去,率先是觉得这是个美人,其次才是此人非池中物。
宴尘站在大街上,最好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眼中闪过明显的茫然。
他这一生都在为太子,为黎未央筹谋,半辈子都被困在皇宫里。
一直与黎未央纠缠不清,此刻离开了皇宫,他竟一时间找不到去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不过好在他不用多想了,一行人朝着他赶了过来。
那些人将他团团围住,却没拔刀。
宴尘没动,看着这些围着他的人从两旁排开,随后有人从中间走出来。
他对着宴尘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后试探道,“先生?”
宴尘并没有摘下斗笠,“卫一,这里不方便聊。”
他不确定黎未央的人有没有出宫,在大街上他不方便摘下斗笠,所幸卫一是个靠谱的。
听到他这样说,他先是低着头,恭敬回答,“先生放心,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传出去的。”
他抬头,“既然先生不放心,那就请先生移驾。”
宴尘没有动,他打量着卫一,虽然宴尘并没有摘下斗笠,但卫一也感觉到了那种如芒在背的锋芒感。
所幸宴尘只打量了片刻,随后他就抬脚往旁边走去。
卫一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松下来,原本已经抬脚走了的人又开口了,“十三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所有的暗卫都在,唯独卫十三不见踪影,这让宴尘有些奇怪。
卫一神色如常,“十三轻功好,我派他去打探太子殿下的消息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四周都是破旧砖墙的地方,这里极为人迹罕至,是个很适合藏人的地方。
也难怪太子暗卫会选择这里作为安身之所,换做是他,他也会留在这里。
见宴尘一直在往里面走,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像是对救太子一事漠不关心。
卫一皱着眉,盯着宴尘背影开口,“我们的人已经找到太子的消息,今晚就能去救出太子。”
宴尘却没有停下脚步,他声音平淡,“黎国此刻失了帝后,太子之处也会因为此事戒严,你们今夜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很了解黎未央,他死了,黎未央一定会将太子带到他的尸体前面,然后让太子为他守灵。
即使太子身份尊贵,这并不符合礼制,但黎未央向来离经叛道,做出这些事也不奇怪。
卫一没有回答,却贴心的向前将木门拉开,让宴尘进去。
宴尘入了院子后,他开口道,“今日离开皇宫,我也累了,救太子一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梁御医不日就会从皇宫中出来。”
他推开一扇看起来朴素却干净的客房,声音淡淡却带着疲倦,“你们把他带过来见我,还有,替我找一些伤药。”
卫一正要应声,动作却一顿,他担忧的问,“太傅受伤了?”
宴尘此刻疲倦至极,突然不想再与人虚与委蛇,他直接了当,“放心,不会耽误你们救太子,那些药放在院子里,我睡醒了会直接去拿,去准备吧。”
房间的门“当!”的一下就关上了,卫一神色一暗,转身时对着旁边的两名暗卫开口,“你们守在这里,保护太傅。”
两名暗卫恭敬的行礼,随后站在宴尘房门口……不动了。
宴尘也没有继续管门外的事,他将斗笠摘下来,放到一边。
随后拆开了裹着他手的纱布,他的右手只是有些淤青,但左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整只手掌上有着大片淤青,有些严重的地方还已经破皮,流出黄色的脓液。
宴尘像是没有痛觉似的,他将手掌举起来。
就那样放在面前端详,随后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手指一动不动。
像是已经废了,这让宴尘恍惚的想起以前黎未央遭遇危险,他那时手腕受伤,拿不了剑,连亲自救回黎未央都做不到。
宴尘就那样举着手指一动不动的站着,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动了,那双眼睛里面的光越发昏暗,他本人像是个游魂似的,轻飘飘的往床榻走去。
他将双手搁在被子外面,就那样放在腹部的位置,双目疲倦的阖了起来,慢慢睡了过去。
而此刻的皇宫气氛凝肃,宫人们行事都尽量的轻缓。
尤其是青雀台的宫人,那更是唯唯诺诺,不敢弄出一点动静,生怕心情不好的帝王一个看不顺眼就将他们拖出去斩了。
帝后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拦住帝王一怒,他们此刻才意识到,帝后在时,帝王是如何温柔,
对于他们这位帝王的喜怒无常,朝堂上的大臣更是深有体会,以前他们劝女帝纳后宫,女帝顶多将他们扔进去大牢。
而现在,那真的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
前几日,郎中丞在下面口若悬河的劝谏女帝广纳后宫,靠倚着龙椅的帝王不辨喜怒的看着郎中丞以为有戏,正要加把力将他家中的生得算是清秀的小儿子推荐进去,他就见那位女帝“唰!”的一下抽出长剑朝他走过来。
郎中丞当时腿都吓软了,而女帝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剑刃独有的冰冷触感让他脑袋一激灵,忍不住跪倒下来。
黎未央就那样举着剑,望着郎中丞很久,她才轻轻开口,“帝后刚薨,你们就迫不及待的想将家人送来,就这么想让朕送他们去陪帝后?”
朝堂之中,鸦雀无声。
江肃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他这个外甥女这些天将他拒与门外,不想见他。
都怪那个青奴自作主张的将宴尘杀了,那宴尘不过是一个废人,左右又翻不起什么风浪,既然女帝喜欢,那就喜欢好了。
反正又碍不着他的大事,结果这个青奴表面上看起来乖巧温顺,却敢干出这事,连累他也不受女帝待见,现在都无法找到机会去见女帝。
而在朝堂上,黎未央就像是个随时会翻脸的暴君,上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就一剑捅了人。
像是个失了管束的疯子,江肃完全不敢惹。
从宴尘死后,黎未央就像是按照自己心意来的疯子似的,一言不合就大发雷霆。
还将宴尘的尸体从冰窖里面搬到卧室,用可以保存尸体不腐烂的玉养着,这两日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都与那具尸体共处一室。
她也不上床,就只是坐在软榻上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而那些伺候她洗漱上朝的宫人更不敢好奇。
毕竟青雀女帝失了帝后,人看起来比以前还疯。
第三日清晨,早朝被取消,青雀女帝待在青雀台,将自己与那具冰冷的尸体关在一起,谁都不允许进入。
直到青雀卫首领过来,那扇关闭的殿门才重新开启。
青雀卫首领顺着空旷的大殿往里面走,直到走到大殿深处才看到人。
此刻的青雀女帝手腕撑着脑袋,她歪着头,但青雀卫首领知道,她在看床上的那具尸体。
“找到人了?”黎未央并没有回头,她就那样看着尸体,话却是对青雀卫首领说的。
即使这两天听到关于黎未央所做的荒唐事,青雀卫首领情绪依旧并没有什么波动,他抱拳,“梁太医已经出宫,但我们的人一路跟踪,他却是离开了京城,往南疆去了!”
黎未央没有说话,大殿里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此刻正值炎热季节,那些帮助保存尸体的冰已经融化,那具尸体也开始散发着恶臭。
连青雀卫首领都觉得这味道有些刺鼻,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黎未央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她甚至看着尸体的脸色都不带变的。
“去跟着他,不要跟丢了,他一定会去找太傅。”黎未央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朕不信他真的就这样死了!”
“陛下!”青雀卫首领皱起眉,“这里比较冷,为了您自己的身体着想,陛下不宜久留。”
这里因为要保存尸体放了许多的冰,殿内像是进入了寒冬,可外面一直是烈日照耀,就算是铁打的身体,这样冷热交替也一定会生病。
黎未央自然也知道,但对于属下的劝谏,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转过头,双目漆黑的警告,“不要做多余的事!”
这大殿内的温度实在过于有些低了,这让这几日并没有睡好的黎未央有些忍不住难受起来。
黎未央站了起来,她又低低的咳了几下,“如果找不到太傅,你就放出风声,就说有人挂碍帝后,愿与他一同葬入皇陵。”
她像是有些站不住似的,抬手撑着墙壁,“太傅向来心软聪明,他若是活着,会知道朕说的是谁,就算是为了太子,他也会回来找朕!”
见黎未央此刻的神态像是带着脆弱,青雀卫首领鬼使神差的开口问了一句,“若是太傅真的已经死了呢?”
黎未央看着床榻上的尸体,“那朕就带着该死的人一起去陪他。”
黎国不需要一位心死的君王,也不需要能干扰国运的外戚。
最重要的是,她想带着江肃下地狱,这个人与宴尘不和,凭什么宴尘死了,这个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