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昭阳宫檐角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殿内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檀香在早晨的阳光中扩散开来。
皇贵妃坐在青玉屏风前,可能是等人等的乏了,她一手撑着额角,一手缓缓地捻动手中的佛珠。
辰时已到,殿内空着的那张椅子到底没等来该来的人,白婕妤捏着帕子轻拭鬓角,月白贡缎上绣着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还是金嫔架子大,到底是皇上喜爱的女人,就是跟嫔妾们不一样。“话尾拖得极轻,眼尾却觑着上首之人的表情。
”妹妹说的是,咱们这些人在这宫里的意义不就是要伺候好皇上吗。“夏婕妤绞着帕子的指尖泛白,眼里的嫉妒几乎要流出来一般。
皇贵妃的视线落在夏婕妤身上,珠串上的主珠在指尖转了半圈,“能得皇上喜欢必然有她的本事,与其在这儿酸言酸语不如想想怎么把皇上从她那儿抢回来。”
“这话您得给何贵嫔说,咱们可没她那本事。“
老老实实喝茶看戏的何妙芙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这些女人不会放过她。
刚想反驳几句,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昭阳宫的宫女领着一个身着翠色宫装的女子进来。
正是众人等了很久的金嫔,她头上的白玉兰簪子歪在鬓角,缠枝纹的裙角上有些脏污,连腰间的玉佩流苏都凌乱了。
”嫔妾...嫔妾给皇贵妃请安。“金嫔微微喘着气,又给前面坐着的几位行礼,”给各位姐姐请安。“
她的脸被阳光衬得有些红,衣着虽然略显凌乱,但云鬓花颜,的确是能让男人上心的模样。
柔淑妃搁在膝头的手骤然攥紧,”金嫔这是从哪儿来的,怎得这么狼狈,真是不知礼数。“
金嫔倏的抬起头,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眼尾带着一抹红晕,似是哭过一般,”今晨嫔妾出门时遇到一个宫女,说皇贵妃娘娘今早在长信宫接受众人请安,便带嫔妾去了长信宫。“
她抽了抽鼻子,委屈道,”谁知到了才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人。”
她话音一落,殿内突然响起瓷器轻碰的脆响,皇贵妃面前的茶盏盖子磕在碗沿上。
她微沉的目光扫过金嫔鬓间那只白玉兰簪-那是皇上的生母,皇贵妃的亲姑姑孝诚慈太后的陪嫁,“带路的是哪个宫的人?”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金嫔咬了咬唇,小声道,“嫔妾见过那人,是司礼监的一个嬷嬷。”
“正是因为对那人有印象,嫔妾才跟着她走的。”
嘉妃白皙的指尖划过茶栈的盖子,一双美目斜睨着金嫔,声音像浸了秋霜,“司礼监的哪个嬷嬷?”
金嫔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脸色,“是...是一个姓黄的嬷嬷,早先她随司礼监的管事来福熙阁传过话,所以嫔妾才认识她。”
嘉妃冷哼一声,“本宫代掌司礼监,怎么不知还有一个姓黄的嬷嬷。”她转头吩咐身边的掌事宫女,“去司礼监查一查,有哪个姓黄的嬷嬷敢假传皇贵妃娘娘的旨意。”
“金嫔放心,若司礼监真有这胆大包天之人,本宫一定为你做主。”说完她看向上首之人,“皇贵妃娘娘,若所查属实,嫔妾觉得,应当好好梳理梳理司礼监的人了。”
她的话让何妙芙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妙,她曾借着协理六宫的时候安插和收买了不少人。
若真按嘉妃说的,那她在司礼监的人肯定保不住了,费了那么大功夫才安排下的人若没了,那损失太大了。
“娘娘,司礼监人那么多,盘查起来需要不少时间,是不是再...”
“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皇贵妃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金嫔脖颈处,“金嫔今日穿的倒是鲜亮,这可是南边新进贡的锦缎?”
金嫔低头整理衣襟,翠色锦缎上的绣纹比淑妃身上的鹅黄色锦缎更鲜艳几分,“这是嫔妾晋位时皇上赏的,说嫔妾穿翠色更衬肤色。”
殿内因为她的话又响起了细碎的私语,皇贵妃忽然轻笑,指尖点了点面前桌案上的一摞书,“本宫昨日读书,突然想起一个词,’贤妃不妒‘。”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金熙慧身上,“金金嫔来自朝鲜,想来对中原文化并不了解,但是你可听说过‘木秀于林’的道理?”
金嫔脸色煞白,身形晃了晃,头上的白玉兰簪子又向下挪动了几分,“嫔妾愚钝,只知道皇上曾教导嫔妾要向皇贵妃娘娘学习,恪守本分。”
这话像水滴入油锅中,让众人本就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柔淑妃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嘉妃端着的茶盏吱吱作响,其他人的表情也都不怎么好看。
还好有皇贵妃在上面压着,不然今日金嫔能不能好好走出去都未可知了。
对此,何妙芙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于皇上宠爱谁,对谁怎样说了什么,她都看开了。
昨夜侍寝的时候,她本想趁着皇上心情好,提一提她的封号的事情。
可两人温存的时候偶然间对上皇上的眼睛,她心里突的一凉,到嘴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不是胆小,而是她在皇上的眼里真的看不到清醒以外的情绪。
按理说一对刚刚欢好过的男女,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刻,男子的眼里不该是那么平静。
就算两人之间没有爱意,迷醉和激情总该有一些的。
可昨夜皇上的眼里没有那些她以为的东西,只有冷淡,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敷衍和应付。
何妙芙不知道皇上对待别的女人是不是也这么冷静克制,但起码,对于她是这样的。
皇上对自己没有感觉这种现实这让何妙芙既羞恼又挫败,这对于一个女人来所是莫大的打击。
毕竟她自己能在后宫立足,虽然开始时靠的是出卖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巴结讨好皇贵妃,但相处久了,总以为皇上对她有些喜爱的。
现在认清了现实,反而让何妙芙更加冷静。
众人沉默间,有宫人进来回话,皇贵妃一抬手,宫女立刻捧上一个锦盒,“这是本宫赏你的蝶戏花步摇,给你压压惊。”
金嫔谢恩后双手接过,打开盒子看到里面做工精致的步摇,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她将步摇插在发间,金色的步摇衬得白玉兰簪愈发透亮。
“时辰不早了,”皇贵妃端起茶抿了一口,“今日便到这儿吧,嘉妃,魏妃和何贵嫔留下,其他人都回吧。”
众人起身行礼,夏婕妤经过金嫔身边时一抬手,袖拜扫过金嫔的头,本就摇摇欲坠的白玉兰簪差点被带下来,还好金嫔身边的宫女西儿用手挡了一下,才免去这一场灾祸。
若是皇上赏赐的东西,不论是谁都要受罚的。
夏婕妤不知道那个白玉兰簪是皇上的赏赐,逃过一劫后还狠狠的瞪了西儿一眼。
皇贵妃将几人的动作看在眼里,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昭阳宫东次间
何妙芙坐在最下面,有些不耐烦,她知道一会皇贵妃要说什么,无外乎是整治后宫的那些话。
今早发生在金嫔身上的事真真的触犯了皇贵妃的底线,后宫大概要乱上一阵子了。
只是,宫里的女人但凡有点能耐的,总能在宫里安排一些自己的人。
若是皇贵妃要整治后宫,定会抓到哪个妃子安排的人,而负责这件事的人就会被人记恨上。
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于她而言弊大于利,所以何妙芙并不想参合这趟浑水。
她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几滴褐色的茶汁在她浅黄色的裙裾上洇出一些印子。
她低呼出声,忙用帕子去按,“哎呀,这茶盏怎么这样滑手....”
“贵嫔妹妹这手,怕是比茶盏更滑吧。”隔座的魏妃嗤笑一声,“去岁皇后在御花园宴请众妃时,还是个嫔的你也是这般碰翻了酒杯,如今故技重施,这是嫌弃皇贵妃娘娘这里的茶不够金贵?”
正低头擦拭裙摆的何妙芙之间一顿,差点没被魏妃气死,抬起头时,眼角微挑,比平日多了三分锐气,“魏妃姐姐记性倒好,不过姐姐可还记得,去岁万寿节上是谁说嫔妾穿粉太俗?结果皇上第二日就赏了妾两匹粉色贡缎。”
她的话在这静谧的屋子里像一根针扎进魏妃的心里。
“你!”魏妃把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磕在桌上,“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狐媚功夫.....”
“都闹够了?”魏妃的话未说完,皇贵妃的声音便从白玉屏风后传来,一阵檀香,她已款步转出,指尖的佛珠轻轻转动着,“本宫不过是换件衣裳的功夫,你们也能吵起来。”
凌厉的目光划过众人,“像鹦鹉打架一般,成何体统。”
魏妃连忙站起身,手腕上的碧玉镯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嫔妾知错了,不过是姐妹们说话拌了两句嘴....”
皇贵妃抬手制止她的话,“手滑是常事,可这嘴滑了可就不好了。”
她转头吩咐宫女,“去取本宫库里的那匹缭绫来,赏给何贵嫔做衣裳。“
何妙芙忙跪下谢恩,浅黄色裙裾上的茶渍已经看的不清楚了,”嫔妾笨手笨脚,让娘娘操心了。“
皇贵妃没理会她的话,让人扶起她,转身对几人说,”明日起,你们轮流到昭阳宫抄写《女戒》。“
何妙芙刚得了赏赐,又要受罚,心里很苦,和魏妃互瞪了一眼转过头去不理对方。
经过这一道小插曲,皇贵妃最后也没提起整治后宫的事,总算让何妙芙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