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纽发出启动的嗡鸣,像是怪兽即将苏醒。地面震动起来,似乎随时都要碎裂。何兆基还勉强稳定,但葛春分却忍不住了,一点点从檀嶠身边移开,试图从车底下钻出去。
檀嶠赶紧抓住他,用眼神说:出去就被发现。
葛春分此时倒是挺勇敢,小眼睛射出精光:不出去就被碾死!
两人僵持了片刻,看葛春分快哭了,檀嶠一时心软,放开了他的手,后者松了口气,赶紧从战车后面爬出去。何兆基见他出去了,觉得偌大的枢纽,坐在其中的谢醒一定不能发现他们,于是也大胆随着葛春分爬了出去。
此时,嗡鸣达到了最大,在枢纽下面听来,震耳欲聋。檀峤终于受不了了,也爬了出来。
一出来,正和葛春分大眼瞪小眼。檀嶠发现,这个家伙正摆出一分外找死的姿势:他一只手抓在枢纽尾部一根不知什么用处的横杆上,另一只手插在腰间,凹处一个青楼老鸨的“妩媚”姿势。
没等檀嶠喊出“放手”,枢纽一声大吼,瞬间腾空而起。
葛春分不是不知道枢纽会启动,他自作聪明地认为,枢纽启动自己放手就好了。很可惜,他的姿势过于奇葩,将整个小臂套了进去,而枢纽启动的速度又是超乎寻常地快。
他到底是没近距离感受枢纽的启动,本来以为平稳起飞,但此时不知道是谢醒的操作过于冒进还是枢纽本身过于喜欢跳跃,反正他还没来得及抽出手臂,整个人就被带着飞上了天。升天之前,葛春分到底是抢救了一下,稍微换了一点姿势,从“卡在杆里”变成“握住栏杆”。
劈头盖脸的大风让他忘记了趁早松手落地,但是不影响他铭记自己的朋友还没机会享受这份飞翔的乐趣,于是他在最后一刻,竟然伸手抓住了何兆基!
说时迟那时侯,檀嶠飞身扑向何兆基,抱住了此人的腿,三个人就像是一串带鱼,吊在了谢醒的枢纽屁股上,大好的枢纽顿时多了一条尾巴。
葛春分根本不敢睁眼,滋哇乱叫,檀嶠在大风中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一只手承受着檀嶠和何兆基的重量,没一会儿就不行了,胳膊和手掌疼的要死,还直打滑。风将他哭爹喊娘的声音吹得稀碎,还贴心地将他的鼻涕抹在了他嘴上。
檀嶠吊在最下面,倒是没什么,然力涌上来,他便能飞了,因此他不但不坠着何兆基,反而在帮助葛春分分担何兆基的重量。
大风将那两个人搞得七荤八素,但对于经常飞行的檀嶠来说,却将的他的脑子吹明白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最初为什么要带着这两个货出来,更没法解释他们现在为什么以如此狼狈的姿势吊在枢纽屁股上——还是谢醒公的枢纽屁股。
含枢纽没进去,灵力没拿到,怎么把这两个现在已经吓破胆的人弄下去还是个问题,谢醒会不会发现他们已经变成了次要的了。
齐有活的信很急,信的内容更急,谢醒谁也没通知,孤身一人就出发了。匆匆启动了枢纽,觉得不对,像是灵力不足,有一种沉重的感觉。查了表,灵力供应没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驾驶员是时刻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的,一个不注意船只就会偏离方向。谢醒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有妙招。
只见他静止不动站了一会儿,慢慢向后退去。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出现一双手一般的东西,紧握着操纵杆,帮他把持着方向。
每次他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敢让肩甲这么做,这东西就像是活的,能一丝不苟地帮谢醒将枢纽固定在一个方向上。
在这个空档,谢醒赶紧检查了舱内的重要部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正在他疑惑的时候,余光飘到了后面的小窗。谢醒的瞳孔一缩,只见外面一张“彩旗”正在迎风飘扬。
谢醒用最快的速度将这面人形彩旗抓捕,并拖进了舱内。
面对冷着脸的谢醒公,三个人一言不发:葛春分是没时间说话,他在分秒必争地抽搐,像是发了羊癫疯;何兆基终究是个学生,还是有点害怕谢醒,这次犯了大错误,不敢说话。檀嶠则满心发愁,不知道该怎么编故事。
谢醒没时间用自己的冷脸吓唬这几个小孩,他回到驾驶位置,继续控制枢纽。枢纽穿过云层,下降到了人间,下方是一面湖水,广阔无垠,波浪在月色下闪光。
这些光芒闪烁在谢醒的脸上,并没让他的脸色好看一点。谢醒公动用了这些年积攒的全部涵养才保持了沉默。
下面的景色不断变化,树木逐渐增多,直到最后,成为莽莽森林。檀嶠透过舷窗张望,惊讶地发现他们去往的方向是大青山。去那里做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他自然知道自己不能开口。
终于,谢醒的声音传来:“谁带头的?”
何兆基和葛春分很仗义地不说话。檀嶠抬头。
“檀嶠。”谢醒像是背后长眼了,他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你一天不作死,能憋坏么?”
何兆基和葛春分震惊了,堂堂谢醒公,用词真不讲究!
“让我猜猜,你们想溜进含枢纽,正好我出来,于是你们慌不择路,躲在枢纽下面。好巧不巧,这架枢纽正是我今天要用的。快来说说,是哪个倒霉蛋选的这架枢纽?准确率真高,应该给你颁奖。”这话带着挖苦的成分,葛春分紧张地打嗝。
“看来是葛春分选的。”谢醒平静地判断。
檀嶠觉得终究要解释一下,于是开口:“我们是想去含枢纽,想看提取出来的灵力。”
谢醒手上的操作一顿。还真别的,这几个家伙要看的东西,还真看不上。“你们看不到了,”他公事公办地道,“我们的测验用完了所有。”
“你们检测出什么了?”檀嶠追问。
谢醒镇定自若:“这不是你们该问的。反而是我该问你们,为什么不规规矩矩走程序进含枢纽,非要偷偷摸摸。”
“因为我们是赤熛怒的学生,不能随便乱跑。”檀嶠发现面对谢醒,他居然做到了说话不打草稿。
谢醒气笑了:“是是是,是个道理。”接着就没声音了。枢纽开始降落,不知道是谢醒需要专心降落,还是被气着了,不想理会大家。
葛春分胆子小,但是并不敏锐;何兆基先感受到氛围可能不对,用胳膊肘捅了捅檀嶠。后者对“道歉”和“安慰”一窍不通,干脆将脑袋转到一边,就当没看见。
谢醒的反映被谢醒从一个反光板中看的清楚,他实在是哭笑不得。他早就发现,这年轻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心里满是想法,叫人捉摸不透,且固执到令人发指。谢醒不喜欢琢磨人,但是神京的生活和他的职位让他不得不琢磨人。但是现在,看着低着眉眼的檀嶠,谢醒忽然好奇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比同龄人强,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
他固执,但是固执的内容却是那么的莫名其妙。
他不畏惧权力,对神京的大殿下也是直言冷语。
他的安静之下是什么奇思妙想?他那双黝黑到幽深的眼睛中藏着多少不言的秘密?
连谢醒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心变成了探针,开始主动地朝着这个奇怪的少年伸过去。
枢纽下降,落在了大青山的校场上,这也是大青山学子平时演武的地方。校场上已经停泊了三架枢纽,其中一架,檀嶠记得,是昼统的。
几个军士在车边值守,见了谢醒却很是惊讶:“谢醒公怎么来到这里?”
“齐有活大人叫我来的。”谢醒不和他们啰嗦,将走在最后走得最慢的葛春分一把拎出来,吩咐:“跟紧我。”
檀嶠惊讶:“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我们锁在车里。”
“然后等你们把我的灵力窗打破?”谢醒笑了笑:“还是带在身边放心。”
大青山的道路檀嶠熟悉,没走几步,他就跑到了谢醒前面,按照谢醒的描述将几人带到了地方。这里是大青山的议事厅,平时学生们被训斥总是在这里。
平时这里十分空旷,因此能倍加放大老师们呵斥的声音。但此时厅堂中站着很多了,大家围成一个大圈,既好奇于圈内的东西,又害怕那东西,不敢靠近。
檀嶠个子高,扫了一眼,就看见铁链锁着一个草人,这东西十分狂躁,正在奋力挣扎,发出令人心寒的闷声吼叫。
齐有活站在圈内,离草人最近,他手中拿着一根针似的东西,一筹莫展的表情说明没什么进展。他身边是昼统,一身利落的劲装,身上沾着一些草屑,像是刚在草堆里滚了一圈,看上去有点好笑。
谢醒走到齐有活身边:“我以为会遇到灵威仰的大人。”
昼统:“你来做什么?”
“我叫来的。”齐有活不看这两人,仍是摸着下巴盯着草人。“他一直关注这件事情,让我有了新的进展就告诉他。”
昼统不能责难谢醒关注这件事情,毕竟两人都是五部大人。但是他到底还是哼了一声:“你最喜欢管闲事。”
齐有活:“谢醒公,看出草人有什么问题了么?”
檀嶠不管葛春分拉他的手,凑到了谢醒身边:“有一只手。”
果然,草人的手并不是草,而是长着一只人手,这只手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不断扭动着,和草人的动作极度不协调。就好像,草人的身体中……困着一个活人!
昼统皱眉:“荒唐,他们来干什么?”转头看见葛春分和何兆基,更是生气:“真是胡闹!”
谢醒苦笑:“一言难尽。”
昼统正事当前,不想计较,只是向这几人投去阴沉的目光。檀嶠视而不见,葛春分却结结实实打个哆嗦。
“我从玉君处直接来此,碰见这个家伙,”昼统讲述道,“他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遇见个人,那分明是少年面孔,但是紧接着,他忽然变成草人,呼啸朝我扑来。我将他锁住,紧急找来齐有活。”
谢醒眸子一缩:“这里面大约就是失踪的学子。”
“或许。可惜我不认识他,瘦小的一个,长眼睛……”昼统描述。
一个老师忽然道:“那不正是山涛么?”檀嶠倒吸冷气。
“现在清楚了,失踪的学子是被草人‘吃’掉了。我看到山涛的时候,他神色惊恐,恐怕他们在草人体内被操纵着,不能自己。我们得想办法将他们剖出来。”
“那倒是简单,剖开便是了。”有人喊。
齐有活却皱眉:“不能擅动。”
大家没明白。谢醒叹气:“意思就是说,草人和他们合二为一,随意解剖草人,里面的人也活不成。”
大家沉默了:解剖不成,又该如何?
齐有活也显得有些狂躁:“不知道草人是什么,没法对症下药。我现在手头简陋,得把他带回神京治疗。”
神京设备先进,药材众多,既能治好山涛,又能研究出草人究竟是什么。昼统:“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回去,我留下来搜寻剩下的学子。”
齐有活点头就走,赤熛怒的军事前者捆绑草人的铁链,跟在后面。草人虽然暴怒狂跳,却也逃不出锁链的束缚。
檀嶠默默看着草人从大家旁边走过,人群自动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生怕凑的近了也被吃掉。草人也不负众望得可怕,时不时朝着人群扑过去,但都被铁链拉住了,哗啦啦的声音回响不绝。
眼看着草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檀嶠也随大流地退后几步。但草人越是靠近,却越是安静,到了檀嶠面前,居然停住了。檀嶠的心,不轻不重地颤抖了一下。
接下来,便发生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事情,方才一直凶恶可怕的草人,居然蹲在了檀嶠的面前,巨人一样的形象,此时将自己降低到和檀嶠一样的高度,没有五官的脸,朝檀嶠慢慢凑过去。
脖子上的铁链阻止了草人进一步向前,檀嶠和它的面孔相隔一步的距离。对视。平板一般的面孔像是一个黑洞,将檀嶠的魂魄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