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素和喻年走了几十里路,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当初蒲素从黑箱子里拿出的几块碎银已经快花尽了,两人没有办法再继续向前走,只能在这座小城落了脚。
两人和一群乞丐挤在一个破庙里,兴许是见他们都是小孩子,入冬之后天气渐寒,乞丐们便慷慨地分给了他们一个勉强能避风的小角落。
“饿了吗?”蒲素裹紧喻年身上的衣服,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喻年摇了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
“你在这里等哥哥,我去外面买些吃的。”蒲素把包袱塞到喻年的怀里。
“我要和你一起。”喻年拉着蒲素的袖子道。
蒲素轻声道:“那可不成,你如果也走了,别人把我们的位置占了怎么办,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回来,好不好?”
喻年犹豫着点了点头,道:“那哥哥你要快点回来,我害怕。”
“好。”蒲素揉揉喻年的头,飞快地跑出了破庙。
他流连在香气四溢的街道上,每路过一个食肆都要咽一次口水,最后他停在了一个烧饼铺前,掏出了一个铜板,羞赧地问:“老板,我可以只买半个烧饼吗?”
烧饼铺的老板是一个和气的中年男人,他看着窘迫的小少年,笑着道:“可以,稍等啊。”
老板包了两个烧饼,递给了蒲素。
蒲素连连摆手道:“我、我我只要半个,我没有那么多钱……”
老板道:“我看着你面生,可是从外地来,来者便是客,这是我请客人吃的。”
蒲素愣愣地接过烧饼,红着眼眶道谢:“谢谢,谢谢您,您真是好人。”
老板慈祥地道:“不用客气,以后常来啊。”
蒲素再次鞠躬道谢,抱着烧饼以最快速度回到了破庙。
“年年,年年,我回来了。”蒲素跑到喻年身边,先掰了半个烧饼给他,然后把剩下的烧饼都塞进了包袱里。
喻年看着蒲素什么都没留,不由得问道:“哥哥,你不吃吗?”
蒲素抱起水壶喝了口水,道:“我现在不饿,可以明天再吃。”
喻年把手中的烧饼递到了蒲素嘴边:“哥哥先吃。”
蒲素连忙推开他的手,故意板着脸道:“我肚子可没叫,你快点吃听见没有,你可是我买来的,你要是饿死了,我那些钱不是白花了,你吃吧,赶紧的。”
喻年鼻子一抽,噙着眼泪咬起了烧饼,他寻求安慰似的往蒲素的身边挪,最后抽抽嗒嗒地靠到了蒲素的身上。
蒲素别无他法,只能将小人儿搂进怀里。
为了转移喻年的注意力,不让他再掉眼泪,蒲素玩笑似的道:“那些钱其实是我爹攒来给我娶媳妇用的,现在好了,全部都用来买你了。”
喻年抬头看向蒲素,想了想道:“那我以后给哥哥当媳妇。”
蒲素“噗”的一声笑开了,他点了下喻年的额头,道:“想什么呢,你真当自己是小妹妹啊。”
喻年似懂非懂地道:“媳妇是什么?”
蒲素也说不清楚,他还没开口,旁边一个躺在墙根睡觉的乞丐忽然接话道:“媳妇就是能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人呐。”
喻年拉住蒲素的衣襟,认真地道:“那我要当哥哥的媳妇,我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乞丐醉话连篇地道:“孺子……可教也。”
蒲素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他想了半天也没想通,毕竟他连情窦初开的年纪都没到,完全理解不了这些问题,最后他只能道:“那你得先保证自己不会被饿死,然后才能当我的媳妇,是不是?”
喻年连连点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饼来。
直到这一年年底,蒲素也才刚刚十二岁。
刚满十二岁的少年,为了自己和弟弟能够活下去,拿着比别人少一半的工钱给人当苦力,就连这份活计,都是他苦求而来的。
世道如此,能活下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大雪纷飞的隆冬要比想象中的难熬,入冬不久喻年便病下了,没钱看病只能硬抗,破庙里有许多小乞丐抵不过冬天的严寒,一个又一个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某个寒冷的冬夜。
无数个冬夜里,蒲素抱着发热不止的喻年窝在墙角,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上苍垂怜,可是上苍听不见他渺小的声音,也听不见破庙里任何一个卑贱之人的声音。
什么是苦难?蒲素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只想让喻年活下去。
只有喻年活下去,他才能活下去。
他比谁都清楚,不是喻年在依靠他,而是他在依靠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否则,他恐怕连蒲家村都走不出去。
没钱看病,他就去医馆偷看药方,偷偷辨认每种药材,被发现也只不过是被撵出去,最多再被打一顿,这一切他都能忍。他在医馆的渣斗里捡药渣,自己去山里采草药,他使尽浑身解数,把能找到的草药都用在了喻年的身上,喻年也很争气,在蒲素的执着下,终于熬过了隆冬。
“阿素哥哥,我会不会死?”
“年年怎么会死呢,有哥哥在,你永远都不会死。”
“年年不要死,年年要永远和阿素哥哥在一起。”
“好,年年好好的,哥哥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一句承诺,喻年在还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就偷偷藏进了心里,再也没有忘记过。
开春以后,日子好过了些许,喻年有时候会背着蒲素偷偷地跟着乞丐们上街乞讨,不过被蒲素知道后总是免不了一顿臭骂,这个时候他通常都默不作声,然后“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他知道他的阿素哥哥会心疼,他一哭他总拿他没办法。
两个孩子在市井间摸爬滚打着相依为命,在盛世里偷生,在繁华里苟且,他们那么努力地活着,可还是被人随随便便地一脚踢碎了。
那是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黄昏,蒲素在回破庙必经的小巷子里听到一阵呼喊,他当时就变了脸色,他知道喻年每天傍晚都会在那里等他。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阿素哥哥!”
“什么阿素哥哥阿荤哥哥,你哥哥不要你了。”
“你滚开!哥哥才不会不要我!滚开!”
“小崽子,我是为你好,你这样的,说不定有人把你买回家当养子,到时候还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留在这里拖累你哥干什么。”
“我不要!我就要阿素哥哥!”
“小崽子老实点!再动一下我把你卖到倌馆去!”
“臭老头放开我弟弟!”
蒲素抓起一块石头就朝那个人牙子扔去。
“阿素哥哥!”
人牙子向旁边一跳躲开了,他见大事不妙,二话不说拎着喻年便要走。
蒲素纵身扑了上去,拽着人牙子的衣服不让他走。
“放开他!我让你,放开他!”
蒲素一口咬在了人牙子的虎口处,人牙子吃痛,一把甩开蒲素,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狗东西!死开!”
两人力量悬殊,蒲素被那一巴掌掼到墙上后又摔到了地上,沾了满身泥污,他不管不顾地又扑上前去,隔着衣服死死地咬在人牙子的腿上。
人牙子甩了几下都没甩掉蒲素,只能一把丢开喻年,手脚并用的将蒲素从他腿上“撕”了下来。
“嘶——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我不要了还不成吗!”
人牙子一把掀开蒲素,一边快步离去一边呸道:“狗东西!晦气!”
蒲素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血沫子中还混着一颗牙。
“阿素哥哥!”喻年爬起来跑到蒲素身边,看着那一颗混着血的牙哭着道,“哥哥你的牙……”
蒲素无声地直起身子,抓起地上的泥就往喻年的脸上抹,抹着抹着又攥着袖子胡乱地擦拭他的脸,喻年被蒲素的样子吓得噤了声,哭也不敢哭了。
擦着擦着,蒲素也哭了起来,他一把抱住喻年,哽咽着道:“对不起年年,哥哥没保护好你……”
喻年缩在蒲素的怀里轻轻地发着抖,他害怕地道:“阿素哥哥,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蒲素紧紧地搂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人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惊惶万状的心:“傻瓜,你命都是我的,哥怎么可能不要你。”
喻年这才敢大声哭出来:“哥哥呜呜呜……我会听话的呜呜呜……”
蒲素抚着喻年的头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哥哥护着你,哥哥会一直护着你。”
翌日,蒲素找工头结了工钱,带着喻年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小半年的小城,再次踏上了颠沛流离之路。
他不敢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只能不断地四处漂泊,就这么流浪了三年,这三年来蒲素什么营生都干过,跟过戏班子,当过店小二,挖过水渠,还出海打过渔,大多都是卖力气的苦工,好在总能挣到钱,也养得起家,在吃穿方面,他从没有亏待过喻年。
后来蒲素在抚松镇听说了仙山广招弟子的传闻,这一年蒲素十五岁,喻年十一岁。
“喻小年,我送你去仙山当弟子好不好,听说只要能通过入门试炼,就不愁吃也不愁穿了,你就再也不用跟着哥当飘萍了。”
那时蒲素和喻年在一处桥洞下铺了张草席,就把那儿当作临时的家了。
喻年听了蒲素的话,裹着唯一的破棉被往蒲素的怀里缩了缩,问道:“哥跟我一起去吗?”
“这都已经快入夏了,你还冷吗?”蒲素想把怀里的人往外推一推,奈何喻年一动不动,蒲素也没坚持,纵着他往自己身边靠,“我这个年纪好像已经很大了,人家不一定要我。”
喻年道:“哥去哪我就去哪。”
蒲素想了想道:“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试一试?”
喻年的声音欢快了许多:“好,都听哥的。”
“不过去之前,我们最好改个名字。”蒲素道。
喻年抬起头看着蒲素,茫然地道:“改什么?”
蒲素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小册子,摊在腿上翻开来:“这上面有很多字,我们来挑一挑,先给你挑。”
喻年坐了起来,靠在蒲素身边看着那本小册子,这本书册是蒲素教他认字用的,但蒲素认识的字也不多,很多字即便能读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此这本书册跟了他们四年之久,到如今也没有完整地读过一遍。
蒲素翻了两页,指着“逍遥”中的“逍”字道:“这个字如何?我记得好像是无拘无束的意思,也很像男孩的名字,年年喜欢吗?”
喻年点点头道:“这个字我认识,念‘xiao’。”
“年年真聪明,”蒲素刮了一下喻年的鼻子,笑着道,“再取一个字,我们取两字的名。”
蒲素又翻了两页,喻年把手指按在一个字上,说:“哥哥,这个字好看。”
“漓?嗯,虽然这个字有些许复杂,但好在哥哥我也识得,就这个字了,”蒲素一拍草席道,“逍漓,喻逍漓,以后你就叫喻逍漓了。”
“这是哥哥和我一起取的名字,我喜欢。”喻年高兴地抱住了蒲素的胳膊。
蒲素摸摸喻年的头道:“那我们再一起给哥取个名字,好不好?”
喻年道:“好!”
蒲素先在书册上指了一个“忻”字,道:“这个字看着很顺眼,年年觉得呢?”
“好看,”喻年道,随后他又在书册上指了一个“澜”字,道:“这个字也有水,和年年的一样,都很好看。”
蒲素欣然同意,一合书册道:“好,那哥以后就叫蒲忻澜了。”
自此,蒲素和喻年离开了尘世间,这个世上就只有蒲忻澜和喻逍漓了。
仙山的入门试炼要比想象中的简单,至少对于蒲忻澜来说,这些幻境远不及他在凡间的万分之一凶险,所以他带着喻逍漓轻而易举地便通过了入门试炼。
遴选灵根之时,喻逍漓测出了极为罕见的天灵根,那一届入门试炼中,他被玉灵峰长老收为唯一一个座下真传弟子,而蒲忻澜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混合灵根,天赋一般,根骨一般,最后和众多入门弟子一起成为了外门弟子。
只是玉灵峰长老牵着小徒弟离开时,小徒弟却拉着兄长怎么也不肯走,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谁哄都不管用。
“哥哥,你说过你不会不要我的。”喻逍漓委屈的不行,看得蒲忻澜心疼又自责,差点拉着弟弟不管不顾地直接下山去。
但喻逍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