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绮、小绮……时绮!”
有人在耳畔不断重复他的名字,关切的声音由远及近,将他从梦境骤然拉回现实。
时绮眼皮颤动,在晨曦中对上时安的脸。
“你做噩梦了?”时安轻轻握住他的手臂,“我看你皱着眉,一直在喊疼。”
梦境中的疼痛格外真切,即使醒来,腺体似乎还残留灼烧般的感受。
时绮闭了闭眼,又慢慢睁开,一团浆糊似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明:
“六年前在祁江的最后一天,是雷雨天吗?”
“你想起来了?”时安惊讶地说,“是!你当时不知道去了哪儿,回来直接晕过去,把我吓坏了!”
“你那晚开始分化,这才查出患有腺体退化症……这个病太过罕见,不仅发病前查不出端倪、祁江这边也治不好,只能连夜回首都。”
腺体退化症是罕见的原发性疾病。国内的患病率低于十万分之一,其中能痊愈者少之又少。
患者在分化前不会表现出任何异常,分化时却会出现各种并发症,最常见的表现为高烧和失忆。
时安没想到时隔六年他会恢复记忆,连忙问:“你那天遇见了什么,和你分化有关吗?”
大多数患者无法顺利分化,误以为自己是对信息素不敏感的Beta,直到年龄增长、免疫系统毫无预兆崩塌,临死前才知道自己本该成为Alpha或Omega。
医生判断时绮的信息素水平远低于正常值,原本很可能和大部分患者一样无法分化。
是因为接触过高匹配度的Alpha,他才奇迹般完成分化。
就时安所知,当年时绮身边高匹配度的Alpha只有傅思越一个。
时安因此对傅思越充满感激,却也有些疑惑。
时绮和傅思越在祁江只见过一面,他们的匹配度虽然超出平均值,却并未达到仅凭一面便能促使时绮分化的程度。
可除了傅思越,他们找不出其他能帮助时绮顺利分化的因素。
整件事情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时绮暂时道:“我只想起来一部分。”
时安见状,脸上流露出自责的神色:“都怪我,我当时只顾着跟你爸爸到处玩儿,没有照顾好你。”
“您想什么呢。”时绮打断他,“这个病是我生来就有的,只是恰好在那段时间发作,和您没关系。”
见时安不说话,时绮故意说:“您要是一天到晚盯着我,度假都跟坐牢似的。”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时安最后朝他笑笑,“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过去这么长时间,不用勉强。”
本以为时绮会顺势答应一声,时安却迟迟没等到回答。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时绮低低的声音:
“但是……我已经忘记他很久了。”
什么?
时安还想追问,时绮却拿起手机下了楼。
梦境中的画面不断从脑海闪过,时绮犹豫片刻,给商随发消息:
17:[你在哪?我想见你。]
在等待回复时,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小绮!”
姜宥宁穿着睡衣拖鞋、头发简单扎在脑后,看样子也才刚睡醒不久。
她的神情却格外兴奋,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把抓住他:“我想起来一件事!”
“我之前不是说,我看商随不爽吗?那种莫名其妙、只看照片就合不来的感觉。”
这件事姜宥宁提过好几次,时绮点点头:“因为你们撞赛道了?”都是美术生和Alpha。
“……不是啦不是啦!我六年前在祁江见过他!”
见时绮表情微变,姜宥宁道:“你当时也在!但你可能不记得,漪山山顶有一片湖泊,那天傍晚我们从湖边往回走,路上遇见过一个Alpha。”
“那小子眼神阴沉沉的,一直盯着你看。”姜宥宁回忆道,“我当时很不爽,瞪了回去,他也恰好看了我一眼。”
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另一个Alpha的气势压制。
尽管他们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是远远对视,姜宥宁却感觉浑身寒毛倒竖,即使多年后记不清商随的样貌,也在看见照片时本能地心有余悸。
姜宥宁开玩笑道:“你不会那时候就和他认识吧?不然他为什么一副我抢他老婆的表情。”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稍微能理解——”
她说着说着,见时绮一言不发,心里咯噔一下。
姐弟俩沉默地对视,姜宥宁尖叫道:“时绮!!!”
时绮被她吓了一跳:“干嘛!”
“难怪你经常跑出去,风雨无阻的!我以为你是去找傅思越,还帮你瞒着爸爸们,你为什么从来不提这件事?!”
姜宥宁越说越激动,用看童养媳的眼神看向他:“你好像还在他家里留宿过,你才多大!你那时候就和他……?!”
“没有,”时绮否认,“我们当时只是朋友。”
他在回忆里和商随并没有太过暧昧的接触,加上年纪小,他们的关系更像亲密的朋友。
不等姜宥宁松口气,她捕捉到关键点:“等等,你恢复记忆了?”
“想起来一部分。”
整件事太过不可思议,姜宥宁在脑中整理一遍。
也就是说,时绮少年时认识过一个Alpha,他们曾经关系非常好、时绮却把对方忘了?
那商随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的?
如果黎昭忘了她,她肯定会疯的。
姜宥宁不由自主同情商随片刻,很快想到另一件事:“你和商随的匹配度很高,在分化之前,你一直和他接触,这么说来,帮助你顺利分化的根本不是傅思越,而是商随!我们这么多年都谢错人了!”
年少时第一次心动、彼此吸引着相互靠近、甚至无意中缓解了时绮生来就有的病症……
明明是夏日童话一样的故事,为什么会这样匆匆结尾?
姜宥宁几乎有些替他们遗憾:“你忘了他,他为什么不主动来找你呢?”
时绮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商随回复道:
Ss:[睡醒了?]
Ss:[上午要去漪山找沈千俞,我们下午见?]
17:[好。]
“不是他的问题。”时绮对姜宥宁说,“我们之前可能有一些误会,我想当面和他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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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说过,短时间内你会迎来两次易感期。”
商随显然对这事还有印象,原本无所事事打量阳台上盛放的紫藤花,在沈千俞开口后抬起头。
“上一次是跨年,下一次不确定,可能就在这个月内。”
“以防万一,我把你需要的东西带了过来。”
沈千俞以目示意桌上漆黑的方盒,想到里面装的麻醉颈圈和一些特意加上的道具,难免觉得后半部分设计略显冗余:“其实你只需要用颈圈就好,多出来的那部分……”
“我知道,多出来的是猫玩具。”
沈千俞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猫”是指谁。
把这种东西当做玩具?
沈千俞真心实意道:“时绮会觉得你变态吧。”
“是吗?”商随撑着脸,懒洋洋地说,“我觉得小绮会很喜欢哦。”
沈千俞安静片刻,决定随他去。
在易感期用麻醉颈圈替代锁链,对商随来说会轻松许多,相比之下,一点伤风败俗的小爱好实在不算什么。
“很早以前,我就建议过你不需要使用锁链,但你没有同意。”
商随一直使用特质的合金锁链度过易感期。沉重的材质能将他困在一定空间内,到易感期结束,脚踝通常青紫一片,有时候甚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近些年商随的易感期十分稳定,基本与普通Alpha无异。
沈千俞向他建议过许多次,都被商随敷衍过去,后来沈千俞察觉到,商随同样明白自己能控制好自己,坚持用锁链更像心理问题。
沈千俞问:“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商随没有立即接话,就在沈千俞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商随轻声说:“以前一直觉得做错了事,必须把自己锁起来。现在发现,好像没我想象中那么严重。”
“是因为时绮吗?”
“不是。”
商随否认得很快,沈千俞本想说他在欲盖弥彰,商随却道:“用锁链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沈千俞夸赞:“真是难得,你也有像话的一天。”
商随没有接茬,低头看手机。
回完消息以后,他若有所思:“说起来,小绮最近有些奇怪,总是黏着我,看我的眼神也很难形容……”
如果一定要说,就像看见了几个月前的自己。
当他和时绮重逢,逐渐变得熟悉,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害怕失去的恐惧萦绕心头,令他恨不得天天和时绮黏在一起。
“你说,他会不会想起来一些事?”
沈千俞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惊讶。
时绮服药接近一周,很可能回忆起一部分过去,但商随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竟然准确无误猜中真相……
这人的心眼大概全用在时绮身上,敏锐得可怕。
为保护病人隐私,沈千俞自然而然道:“有可能,毕竟你们以前是在祁江认识。”
“但上一次来祁江,他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难道最近有什么契机?”商随喃喃道,“居然有我不知道的事。”
“你之前说,你做错了事。”Alpha都是控制欲爆棚的生物,沈千俞忽然道,“如果时绮想起来,又一次无法接受呢?”
根据商随的说法,一切似乎都是他的错。
也因如此,沈千俞短暂犹豫过是否帮助时绮恢复记忆,最终还是和盘托出,让时绮自己选择。
“不会的。”
沈千俞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能让商随这种缺乏安全感的性格说出肯定答案,时绮真是厉害。
“不过,你说的情况我也考虑过。”商随半真半假道,“真到那步,我大概率会发疯吧。”
沈千俞客观评价:“你现在也不算正常。”
“得到了再失去会把人逼疯,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没办法正常地经历第二次。”
一直讨论这个话题令人心情不好,商随话锋一转:“小绮昨天真的很黏人呢,还往我身上放信息素。”
说到这个,商随先前敏感多疑的模样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在冒粉红泡泡:“我们宝宝的信息素特别香,好幸福。”
沈千俞很有修养地附和:“祝贺你。”
想到他的感情状况,商随难得良心发现,决定把时绮睡醒后就想见他的事情藏在心里,不去刺激沈千俞。
商随心说世界上哪有我这么体贴的兄弟,主动问:“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不用,”沈千俞稍作停顿,低声道,“江砚这辈子大概不想见我了。”
能把一向好脾气的江砚逼到这个地步……
商随微微挑眉,猜测他俩应该半强迫地发生了关系。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替江砚默哀、还是夸沈千俞有种。
“我知道该像你那样循序渐进。”沈千俞揉了揉眉心,“但我做不到。”
“不能全怪你,江砚是傻子。要是不逼他一把,他可能以为你跟他闹着玩。”
商随的手机闪了闪,随手划开一看,目光渐渐凝住。
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到沈千俞面前,消失多日的傻子发来一条消息。
江砚:[你在祁江吗?我想过来玩两天。]
“如果我没记错,你前几天在朋友圈发了照片,漪山顶的湖泊,一看就是祁江。”
商随笑了笑,毫不留情揭穿江砚:“我可没跟他提过我在这儿,你说他究竟想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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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艳阳高照,是难得的大晴天。
仿佛知道时绮在等候消息,刚过两点,商随便约他见面。
Ss:[我们在漪山见?]
Ss:[从你家坐观光巴士上来,二号线的中间站。]
见时绮从沙发上起身,姜宥宁问:“要去见商随?”
时绮点点头,她调侃道:“这次需不需要我帮你瞒着爸爸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