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下方雾气自动分开出一条狭窄通道。

一身白衣的纪川突破雾气出来，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阁楼上白光夺目，他的眼神立刻望了过来。

李长悠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纪川，她指尖不由得微微收拢，却仍一派冷淡地端坐阁中，然而她颈侧那一线不安跳动的脉搏，还是泄露自己心底波澜。

虽然纪川是洞天福地里少有的几个金丹，但阁楼上的白光并不寻常，应当不至于会被纪川轻易看透，李长悠凝眸，还是死死盯着纪川的动作。

“太上青天门纪川，与道君所持道统颇有渊源，望上真道君赐下机缘，在下甘受诸般考验！”纪川的声音比往日压低几分，似在按耐内心的欣喜。

李长悠:“……”

她指尖毫不犹豫再次敲打石座，这次连句话都没给纪川留，就把这位金丹师兄送走了去。

什么道统不道统的，她拿得出来才有鬼了。

纪川被撵走后，灰影仍在涌动，李长悠随手点了几个，大多数灰影都和游韵纪川所求相同，到后面李长悠干脆只看清对方身上的服饰后就把人全部送走。

“怎么全是熟人，还都是要与宗门有关的域外道统的？”李长悠微微后仰，逐鹿城陷在虚空，根本不在洞天福地中，又怎么会是洞天福地传闻的域外道统？

灰影仍在翻涌，李长悠眉峰紧锁，思索着这些灰影是从何而来。

而随着她思绪变动，灰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立即分成两处。

一处是纪川出现的原地，另一处却是由它分离而来。

两处灰影都在热情呼唤她，李长悠眸光微敛，似在权衡。

很快她就朝那处新出现的灰影多看了几眼，灰雾下一黑袍修士现出身影，那修士茫然抬头，脸上还挂着面罩。

黑市来的？李长悠目光一顿，旋即又吹散雾气将人送走。

之后，她又分别朝两处随机选取灰影，两处灰影倒也特征鲜明，李长悠的阴儡是混迹在黑市中的，各处黑市虽差不多，但遮掩气息的面罩大多绣着镇守黑市的各家宗徽，她每个都仔细看过，无一例外，全是来自中州的黑市。

一处全是中州黑市之人，一处皆为洞天福地里众人，这两处地方天差地别，若非要说相似之处，其实也只有她留下的阴儡。

阴儡？

这灰影似乎在以她放置的几处阴儡为中心，替她输送附近的修士？李长悠神情古怪，这怕不是金龙当初给他自己留下的法门，不论是操纵阴儡的化尸诀还是设计王道法脉的域外道统，可都是他搜罗进的逐鹿城。

可惜不等李长悠想出个一二三四，那些灰影似乎察觉到李长悠的心思远去，便也不再涌动，白光也随之暗下。

连同将她拽上来的青玉镇山令也在她怀里渐渐平静，待白光收敛最后一丝光芒后，李长悠身上一松，她立刻想从石座上起身。

谁知都不用她站起，石座忽然传来巨大推力将她甩出白光范围，一股强烈的虚弱感自丹田迅速蔓延。

李长悠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落在地面炸起一片灰蒙蒙的烟尘。

烟尘下，她扶着眩晕的头，左眼一片血色，抬手下意识一抹，却又从右眼下触碰到一滩血污，紧接着就是鼻腔一热，猩红液体缓缓流下，顺着人中歪斜着滑到唇边，在嘴角凝成一道长长血线。

“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李长悠皱了皱眉，残存的灵力优先拿来护住自己流血的七窍。

她想要撑地起身，小腿却软绵绵陷进沙土里，一步也走不动。

原本因白光焕发生机的丹田一下子蔫了下去，意外被催生出新芽的灵根横亘着一道深深裂痕，较之前残损的程度甚至更糟，带累她修为也在跌落边缘。

“警告，灵石不足以维持一日寿命，请宿主努力摆……”灵根裂痕恶化得太过迅速，系统着急忙慌开口，待到扫过此时荒无人烟的逐鹿城，又心虚地闭上了嘴。

李长悠指节深深扣入碎石中，挣扎着坐起来，她强忍灵力流失带来的剧痛运转周天，忽觉地面传来极轻的震颤。

她低垂眼眸，目露疑惑往下一瞥。

地面正泛起银色雷光，不远处的雷台微微闪动，一颗布满裂痕的珠子从中升起，与她灵力交缠。

碎成破烂的天命珠终于还是在她主动牵引下起了些作用。

几缕雷蛇在天命珠的裂缝间盘旋游走，转瞬又落入地下朝她奔来。

大量灵气在雷蛇下聚集，托起她耗费巨大的丹田。

李长悠眉心朱砂红得滴血，她长睫半垂，掩过眼底思量，而后缓缓闭目，继续调息。

体内灵力自动流转，好险才稳住修为没有下落，但此前强盛的筑基中期气势一落千丈，若是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已突破中期。

逐鹿城中难以察觉时光流逝，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丹田才缓缓平静下来，灵根破损处流失的灵力只能在雷蛇帮助下勉强回到可控范围，可是一旦她离开这些雷蛇，残损的灵根恐怕会裂出更深的缝隙。

李长悠睁开眼，身下积郁的雷光随她抬眉的动作越发光亮，阴魂石也跟着轻轻亮了一瞬，九层阴儡似有消息传来，但李长悠目光短暂只在上面停留，很快又被雷台吸走注意力。

她抬手抹去唇边残留的血迹，缓步起身走向雷台。

离雷台越近，越能感知到它似乎已经融入逐鹿城，成为逐鹿城的一部分，就连雷台上散发的气味，与阴儡、与逐鹿城破破烂烂的城墙也是完全一致，李长悠甚至能像感知阴儡情绪一样察觉到雷台此时因为她凑近而欣喜的心情。

她停在雷台前，天命珠登时熟门熟路窜回她眉心。

李长悠揉了揉麻痒的眉心，垂眸凝视脚下四分五裂的碎雷台，大片雷光不时从表面坑洼的雷纹中冒出，再缓缓向下流入地底。

这座雷台显然已被天雷劈碎。

要说完整的雷台，李长悠也是见过的，戒律堂的雷狱里就有这么一块，只不过平日多作为顾长老的锻造台出现。

雷台算得上是雷狱承担天雷的主要载体，哪怕雷狱躁动也没造成伤亡的原因大部分也是因为它的存在，毕竟雷台就是专门用来将天雷引入地下、降低威胁之物。

李长悠并不意外逐鹿城有雷台，毕竟金龙在时，逐鹿城还是一个能引来天打雷劈的城池。

只是这雷台被天雷劈得只剩一大团挤得乱七八糟的银块，怕是不能作为正常雷台使用，她无奈摇头，银块蜿蜒起伏的雷纹上，其实也只有中心处银光尤为明显，往外延的方向大多是褪色般的不起眼纹路。

李长悠惋惜地转身，手下雷光立刻黏人地缠绕上她的手腕，护食一样发出阵阵破音的雷吼。

“怎么还是个破锣嗓子，你在鬼叫什么？”李长悠指节曲起，安抚着足有她半个人大的银块。

雷台形成的废墟发出粘腻细碎的嘶拉声，一缕缕雷火从边缘蔓延，勾勒出银块大致形状。

“咦？”李长悠目光倏地凝住，身体微微后退，以便能看清银块全貌。

仔细看去，勉强能看出这团银黑色金属有几分形似巨斧。

粗糙的斧面下聚拢了大部分天雷劈出的先天雷纹，若非实在找不到人为打造痕迹，李长悠都要以为这是金龙从哪位炼器大师手里掳来之物。

“好个雷火作引，天地为炉，这就是先天器胚么？”她喃喃道，从她手里打造出来的器胚不少，但天然打造的先天器胚还是第一次见，她指腹不由自主贴上冰冷的金属表面，沿着焦黑雷纹缓缓抚过。

“检测到库存，雷淬银（阶品未知），武炼值未知。”系统给出的提示里根本没提到这是座雷台，而是直接分析出它的材质，也足以看出雷台破得确实厉害。

闻言李长悠倒是眼前一亮，但听及系统称呼它为库存，她还是沉吟片刻，朝系统问道：“被抵押之物可否能做成本命法宝使用？”

本命法宝炼制不易，若是到时候因还不上灵珠而导致本命法宝被回收，将会大大影响修士道途，系统微妙停顿一瞬，还是尽职回复了李长悠，“理论上可以，但它将与逐鹿城一同受到三年限制，三年内未赎回逐鹿城，该本命法宝也会一同被变卖。”

闻言，李长悠沉默下来，她摩挲着阴魂石，重新思量方才调息时，留在西塘的九层阴儡给她递来的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