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池像是见惯了大场面，面上波澜不惊，音调也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人皇派人来了，你们既然出来了，那就一起走一趟吧。”
许垣闻言，神情微变，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冲乌池扯起僵硬的嘴角，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乌池转过头后，许垣立刻沉下脸。
江离从他身边路过，看见许垣这副样子，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没事，小孩子犯错，肯定得大人来擦屁股，习惯就好。”
许垣的脸色更沉，他最终没说一句话，只是默默跟在江离身后。
佘烨和陆晓芸对视一眼，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
等乌池重新走到大殿坐好，江离也不要脸地继续蹭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夏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在大厅中，躬身在乌池耳边说了一句话。
乌池听后，没多说什么，只是看向身前站着的四人，公事公办道：“人皇那边的人来了，开水吧。”
夏琨一抱拳，转身在乌池身侧站定，对着面前的水挥了下手，口中说道：“开水。”
还没等众人反应，夏琨面前的水瞬间波动起来，在水分子的极速碰撞中，一股气流渐渐从水中射出，将水向两侧推开。
空气下方的水被波动不均的空气压成阶梯状，水中的空气骤然冲上海面，一瞬间气浪翻滚，众人只觉眼前一黑，身体随着水剧烈晃动起来。
只是短短几秒，水面重新平静下来。
“迎宾。”伴随着夏琨的声音，一条连通海面的气阶出现在海底。气阶尽头正好在岸边。
许垣三人还未来得及震惊，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顺着气阶走下，来到了众人面前。
他先是按照规矩，冲海王微微躬身，不失礼仪又不显过分谄媚，很好地把握住分寸。
“吴禹代现任人皇见过海王阁下。”来人身姿挺拔，只是一礼，立刻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说道。
乌池没有起身，只是略微点头示意。
吴禹这才看向身侧。许垣见他看来，只能小声叫了句：“吴叔。”
吴禹冲他点了点头，这才重新看向海王，从袖中掏出一个礼盒，说道：“擅自踏入海族领地，是我人族的不是，这就当作是人族无意冒犯的赔礼了，还请海王收下。”
夏琨走上前，接过吴禹手中的礼盒，呈到海王面前。
乌池却没有着急接过来，只是淡淡挥了挥手，夏琨捧着礼盒站到一边。
吴禹见状，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果然乌池开口：“人族的诚意，我是一定相信的，只是这赔礼，我看不大好收。”
吴禹闻言，心下明了，知道事情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解决的，他沉声问道：“海王还有何指教？”
乌池抬眸看他，嘴唇无声地动了两下。
吴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乌池这回停顿了两秒，才缓缓道：“我想人皇出面撇清这些年有关我海族一切传说，包括蛟族，并将所有临海人类迁离海岸线一千公里以外。”
“开什么玩笑？”佘烨没忍住开口，话音出口后，他才反应自己说出了什么，慌忙捂住嘴，躲到许垣身后。
乌池听见这话，脸隐进阴影里，半晌之后，他才道：“这要求有些过分？”
“呵。”江离没忍住笑了一声，“你这是老糊涂了？”
吴禹听见这话，才注意到一旁出声的江离，他有些犹豫开口：“这位是？”
江离答道：“一位冷漠的陌生男子。”
气氛一瞬间有些沉默，佘烨和陆晓芸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差点憋不住的笑意。
良久之后，乌池僵硬的嘴角才微微动了一下：“这位是我很久之前认识的老友，江……”
“……离。”江离接道。
吴禹听后，冲他点了点头，声音微缓：“听说你帮了这几个小辈很多，多谢。”
江离微怔，看向许垣，挑眉用眼神回道：你还挺上道？只是许垣没有领悟到他这一眼的精髓，茫然地看向江离。
“哦，随手帮助有智力缺陷的孩子，是我应该做的。”江离回道。
许垣三人连带着吴禹的脸顿时僵硬起来，一时不知怎么回江离的话。
江离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静静看着他们。
许是见气氛过于尴尬，乌池不得不出口打圆场：“他的脾气直，某要见怪。”
吴禹这才扯了扯嘴角，尬笑道：“没有没有，只是很久没见过如此率性之人了。”
江离点头微笑示意，没再说话。
“只是海王刚才那席话……”吴禹后半句没说完，乌池接道：“哦，随口说说，开个玩笑。”
吴禹听后，脸上神色晦暗不明，“那海王究竟何意？”
“人族最近入公海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论是误入，意外，还是有意为之，我想，海底的平衡要被打乱了。”乌池声音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这点而言，我觉得，人皇应该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给我海族一个交代。我们既以交出临近岸边的海域使用权给人族，这公海，我想还是不要再踏进了吧。”
乌池说完这句话，在场众人都沉默下来。吴禹也是皱起眉，说道：“这是自然，只是人皇已经很久未管事了，重新号令人族需要一点时间，至于传言一事……”
吴禹沉默下来，最终只道：“悠悠众口，难以消灭。”
乌池冷然道：“传言一天不止，再多的法令也阻止不了众人的行动。”
吴禹没接话，突然转头问道：“你们还记得当年传的最凶的事吗？”
“啊？”佘烨有点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事啊？”
许垣回道：“初代蛟皇和人族相恋的事，传闻其后代便在人族之中隐匿。”
“啊？”佘烨缩了缩脖子，指了指被他丢在一边的邵阳，“不会是他吧？”
乌池的视线这才落到邵阳身上，他认真看了邵阳一阵，最终停在他脸上的那片鳞片上。
吴禹点了点头，又看向乌池：“海王阁下，既然是蛟族血脉，进入一次海底应该不打紧吧，理当算是回家。”
乌池沉默下来，他从王座上站起身，缓缓走下来，在邵阳身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垂眸感受了一阵，最终叹了口气。
“可惜，太稀薄了。”乌池此话一出，吴禹看向邵阳的表情略微变了几分。没想到随口胡诌还真让他凑巧说对了，吴禹沉默半晌，才道：“海王阁下，邵阳因为海族血统自发被海吸引，进一次海应当不是什么大事，就此打住吧？”
乌池没接话，只是道：“他快到极限了，将他送出去吧。”
说完此话，邵阳就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脸色顿时发青，像是溺水之人一般，呼吸困难。
吴禹见状，只能说道：“那既如此，我们便带这孩子回去了。”
“可以，但是这三人的事我还需要一个交代，单凭你带来的东西，恐怕不够换三个人。”乌池一边转身走上王座，一边开口说道。
吴禹看着他们，犹豫片刻，说道：“我来时太急，忘了说，今年的海口贸易额的三成利润，人族愿让利给海族，以此来换取海面之上的通行权。”
乌池脚步微顿，他重新转过身，看向吴禹。
吴禹则继续道：“我想这笔买卖，海族一定不亏，并且我们保证，人族不会轻易踏足海下。”
见海王神色冷下来，吴禹又道：“毕竟能下海的人族，也不会有几个，就算真遇到了今天的情况，也不会对海族有什么威胁。”
乌池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吴禹。
吴禹见状没急，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有些时候，越是禁止什么，越会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反倒如此放开，等大家习以为常了，就不会认为海底还有什么宝藏，传言自然就变成了谣言，不攻自破。”
乌池站了几秒，这才转身，继续往王座上走去，等他重新在王座上坐下后，才抬起眼，看向吴禹，“人皇的意思？”
“是。”吴禹这回没再和乌池兜圈子。
乌池低头沉思了一阵，开口道：“你们回去吧，隔天来处理合约。”
吴禹冲乌池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海王。”
他对着许垣使了个眼色，许垣点了下头，搬起快要闭过气的邵阳，就跟在吴禹身后走上了气阶。
佘烨和陆晓芸见状，也赶紧跟在两人身后。
见他们都要走了，江离也没再多呆，正好慢悠悠地跟在最后，好蹭一下海族迎宾的最高仪式。
只是他刚走两步，就被乌池叫住了：“你也和他们一块走吗？”
江离没转头，只道：“不然呢？陪你这老头聊天？”
乌池沉默下来，江离继续往前走去，只是他没走几步，又被乌池叫住了。
“你或许对我有些误解。”乌池声音听起来有些惆怅。
江离头也不回，“对啊。”
“你知道的，我们海族向来避世，也从未干预过人族的事，这次事件，从未有我海族在后推波助澜。”
“乌池，”江离突然开口，“现在不是当年，我不想管什么人族妖族，更不想提什么平等不平等。”
江离转过头，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得他半边脸在发光，“我现在做事全凭心意，不问对错。”
就在气阶关闭的瞬间，海面上，一个大爷突然回过神。
他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他整个人陷入迷茫之中，接着就是更加惊慌失措起来。
他赶紧拉住船桨，将船向来时的方向划去，船行过的地方，撒下一路月光……